店老闆猶覺不過癮,又細細描繪了番他二舅回來了臥榻兩天的窘狀,「你說讀書人能做到謝輔的位置上也真真是這個。」他從袖口裡悄咪豎起根大拇指,但見說罷對方沒給反應,他敲敲桌面,「宋五?」
宋錦安從碗裡抬起頭,吃的面帶油光,嘴裡滿滿當當地騰不出口回話。
店老闆見狀樂呵地領著桌布走開,不住感慨宋五還是這個猴樣子。
路過的馬車揚起塵土,稍不留神就濺到攤位的碗筷里。宋錦安卻低著頭,吃的很認真,半點沒在意那湯麵上浮起來的塵沫。
小小碗面,宋錦安足吃了半個時辰,她擦淨嘴丟下一枚銅板的時候店老闆還在納悶:這孩子咋吃的這麼幹淨,連湯都沒剩一滴。
「哎,婆娘,你嘗嘗我的手藝是不是又精進了,宋五全吃掉了!」
***
教坊司對街前幾個小孩撅著屁股在鬥蛐蛐,偶爾有兩隻大黃狗跑來嚷幾聲嚇得小孩子直跺腳。鬱鬱蔥蔥的槐樹底下立著位白色長裙的姑娘,明是素裳卻覺濃桃艷李,烏珠顧盼。可惜人似乎有點傻,已然呆呆對著閣樓望了好半會。
這方金絲牢籠般的地方鎖著她唯一的親人,她卻連踏進去都做不到。
直到眼眶酸澀,宋錦安才閉上眼。
四年了,她缺失了四年的經歷宛如幽魂般來到一個陌生的環境,而有的人可以在這四年裡花團錦簇。
那是一種說不清的嫉妒,原來將她拉下水的人自己卻不會濕鞋。
忽而她想到謝硯書當年是否也是這般念頭。若非父親粗心漏掉了物證,謝家不會成為人人喊打的貪污犯。謝大人也不會以死自證清白,謝夫人更不會崩潰下上吊自盡。所以謝硯書那麼恨宋家,是宋家毀掉了他本順遂美滿的人生。
大抵這便是因果循環罷,宋家最後也因個莫須有的罪名被逼死了。區別在於,謝家的清白在十年前大白於天下,而宋家的謀逆案她卻不知何時能查的明白。
悠悠嘆口氣,宋錦安領著裙擺站起,她不想再憶起那個人了,既說好生生陌路那就不要再糾纏。好不容易重活一次,宋家的案子,尚在教坊司中的嫂嫂還有宋五的擔子,她都得扛起來。
宋錦安最後看眼把守嚴苛的教坊司,順著來時的路腳步從容地往百景園趕,才一進去就聽到張媽媽的鬼哭狼嚎。
「你們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是!官差老爺那離也是你們能去鬧的?現下巧玉沒救出來,還叫翡翠傷著了!」
香菱和鄔芡皆垂著腦袋不吭聲。
宋錦安放輕腳步邁進來,張媽媽一見她立即怒火中燒,「你還敢往外跑,說,是不是又去找李三了!你玩的過人家嗎!」
宋錦安老老實實搖頭,「我沒去那。」
「當真?」張媽媽狐疑地摸著下巴,得到宋錦安的反覆保證後她才鬆口氣。
「行了,現下巧姐和婉娘都在李家,明天我拿錢去贖人,屆時和離我們也不必再擔憂她們。」
「兩百兩!」香菱跺著腳大叫,「我們哪來那麼多銀子!」
「沒有銀子也得湊出來!巧姐才二十六,婉娘才八歲,難不成一輩子跟著李三活受罪!」張媽媽沒好氣地一拍大腿,臉上也是藏不住的肉疼。
百景園的生意養家餬口尚且困難,要短期內拿出百兩銀子便只有一個法子——當了店鋪。
鄔芡顯然是想到了這種可能,她白著臉不住搖頭,「不行,這間鋪子是媽媽的心血,也是我們的家,不能當。」
「不能當那你倒是變出銀子來。」張媽媽翻個白眼,罵罵咧咧地走到櫃檯後面撥弄算盤,嘴裡不住嘀咕著她是倒了八輩子霉才撿了這五個小兔崽子,一個賽一個的能惹事。
香菱死死咬著下唇,眼裡晃動著倔強的水光。
「大不了我去解香樓!」
一言出,張媽媽連算盤都要摔地上了。
「你是反了天了!看我不揍死你!」張媽媽氣得大掌狠狠朝香菱胳膊上擰一圈,擰的她嗷嗷直叫。
場面一時間混亂起來,店裡罵人的罵人,痛哭的痛哭,顯得宋錦安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她安安靜靜立在門邊上,烏黑的長髮自然垂下遮住她粉嫩的耳垂。
宋錦安轉著腦袋仔細打量店內擺設,中央的桌面堆著些南疆運來的玉鐲子,兩側是各式稀奇好玩的小掛件,唯有牆面上的字畫瞧著有幾分價值。
忽的,她想起翡翠話里提到的宋五原先也賣畫。
「我從前賣出去的都是什麼畫?」宋錦安直直看向鄔芡。
鄔芡微愣片刻,剛剛那一眼叫她覺著宋五變了許多,但一時之間也不知從何說起,只能摸著鼻子道,「多是鳥獸魚蟲。」
宋錦安嗯了聲,轉身走進後院屋子。
張媽媽莫名其妙看著她的背影,「腦袋摔得不輕,說起話來沒頭沒腦。」
宋錦安回屋後費了老大的功夫才找出墨彩。
鋪開宣紙,宋錦安握著沾滿墨汁的筆不輕不重地落下一筆,一條鯉魚躍然紙上。望著畫裡斑駁的光影,宋錦安的神情微不可查一暗。
從前的宋大小姐有兩絕冠燕京。一是宋大小姐國色天香容貌無雙,二是宋大小姐丹青聖手,一畫難求。
鯉魚戲水,藏匿於荷葉之下,執筆之人久久無言。良久,宋錦安釋然地鬆開筆。既然世人都認定宋大小姐死於六年前的充妓之路,她還何苦糾結於遙遠的往事,不如賣畫掙銀子來的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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