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蓝姑娘真美……单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就叫几多看客失了神,白是瓷白,黑是酽墨,清脆伶俐如上好的玉。连我都感到心折,何况是男人。粗人如卒,不也为之神夺么,她的美实是过目难忘。
越天蓝像我自幼看熟的景致,白的、飘逸的,空灵的。嗯,我一直觉得,芦苇是有仙气的植物。
十四岁的午后,我在路途偶遇了一位仙子,然,她是那个人的未婚妻。
日头柔白而世间漆黑,欧阳公子,我一早就该明白,你是我惹不起的人。
君山沿途怪石嶙峋,冷风拂过山岗,枯枝瑟瑟鬼火飘摇,我怕得要死,咬紧牙关兀自强忍,卒说话了:“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这寡言之人莫不是想和我拉家常,在这荒郊野岭?我觉得此人有点不对劲,小心应对:“我连绿湖都没出过。”
他却沉静地说了下去:“我却是来过的。”
“哦?”
卒抬头望了望四周,语声平常,全然像在诉说他人的故事:“人生际遇很玄妙,没料到还是得再走这一遭,多少年了倒又想起了。”
夜色深晦,我却不知心头是何滋味。武功高绝,心志冷硬的背后,也有过苦撑的往事吗?可是他为什么要告诉我?他这样的人,也会有被苦痛反噬的时候?我说不出话,但也知道按照礼节,也应当安慰一二,尽管他不需要:“有些事……你别装进心里,该忘掉的,都忘掉;忘不掉的……”
卒打断了我:“到了。”
眼前压根不算医馆,我本以为绝世神医都住在超凡脱俗清幽淡雅之地,然而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外墙斑驳的老宅子。说来也算依山傍水,但门前一大片黑漆漆的水泽,屋后起伏错落的小山坡,无甚景致可看。
走进去,更傻眼了,病人坐得挤挤挨挨,有人在抱怨老寒腿又发作,有人为疥疮发作而低低呻吟——我以为神医是治绝症的,不想连这等婆婆妈妈半死不活的疑难杂症也一并包了,倒和传说中“性情古怪、不近人情”大不相同,很亲民,很给我希望。
卒径直跃过满地瓶瓶罐罐,饶是他身手轻捷,也难免碰到个把药钵木杵。这里乱得瞠目结舌,但他比我处变不惊,只低头询问那开方子的白须中年人:“可是诸事宜神医?”
2冰与雪,周旋久(5)
伏案的人抬头,眉眼清和,唇边浮起一丝笑,只扫了我一眼即道:“你该找的人是棺材铺老板。”
这话卒也说过,我已作好心理准备,都怪他硬要来,不然此刻我可就躺在我娘身旁闲扯了,顺手捞点盐水花生吃吃,可比翻山越岭来得适意。死有什么怕的,这辈子我没干过坏事,下一世准能投身好人家。
投身好人家,才能跟意中人门当户对啊,十八年后他还活着,正值盛年,再又十八年,他已老去,我日夜徘徊他的家门,不信他看不到我。我纵不能家世显赫与他匹敌,好歹也青春,收拾收拾,也能捣鼓出几分样子,胜算也就大了几分。
死有什么不好的。可那中年人却勾出一抹笑容,颇有兴致道:“小姑娘,你却是不怕死的?”
“你不是诸神医。”我说。
中年人倒是吃了一惊,问:“哦?”
“你写的字我都认得。”历来医师的方子都是鬼画符,只有抓药的伙计才看得明白,可这中年人的字未免太帅了点吧,往学堂一搁,保准是书法鉴赏课。
中年人被我弄得哭笑不得:“照这么说,老夫的字也是罪过了?”
一旁捣药的小童道:“君山难爬,神医难见,师父特意将字写得清楚些,乡亲们拿了方子,就近也能抓药。”
传说真是以讹传讹,他们说,欧阳公子是个大坏蛋,我瞧着尚算礼貌;他们说神医不好相与,我瞧着也还可亲……世间万物在我眼中鸟语花香姹紫嫣红,可我这就要死了,真是红颜薄命呜呼哀哉。
但中年人很快就说了实话:“姑娘蒙准了,老夫只是神医的副手,他今夜方才抵家。”冲小童努努嘴,“茯苓,带他们去后院吧。他会不会出手救助,就得看你们的造化了。”
于是我便见着了真正的诸神医,然而他比中年人更不像神医。确切地说,是她,不是他。她穿桃红色的衣裙,脚趾涂了孔雀幽绿的蔻丹,正倚在暗红色的门边,赤着足,一下一下地晃着脚,像在踢开一朵又一朵的晚风。
她的眉目是嚣张的艳丽,但身姿婀娜,灯光中,她是艳情小说里的好风光。但小童茯苓喊她:“神医,这位姑娘病得不轻……”
神医皱着眉,也判定了我该躺棺材板:“我从不医死人。”
门内有一张雕花大床,卒将我放平,自己转身去找神医,凑近她,略略说了几句,神医一愕,我只听见她说:“你是他什么人?”
“七年前,在下救过他一命,他说与你亲厚,若我有难,可来寻你救命。”
这两人恐有渊源,但我瞧卒不像是认识她的样子,心下正疑虑,神医已走进门中,绯色衣袖盈盈渺渺,这等曼妙做点什么不好,偏生要当个医师,终日见着的不过是些残胳膊断腿,纤纤玉指搭上病患的脉,多败兴。
看来“暗含尘”果然不好治,神医为我搭脉,沉吟半响,从书架前抽出几本书翻了又翻,随后又写了一张方子,让茯苓去抓药,自己捣碎了闻了闻,点点头又摇摇头。卒的目光跟着她的动作满屋子乱转,好容易神医才停下来,手中一本古书扔得老远,大惑不解地看着我:“姑娘怎么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