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问你阿爸了?”
玉蒽快哭出来了:“你不要跟阿爸生气好不好?阿爸是勐达最厉害的勇士,你打不过他的。”
——刀昭罕,要么你现在杀了我,你若不动手,就别想我会放过你!
那是酒话浪话,听不得、信不得啊!
岩吞一路甩鞭子,翻过山梁终于追上班宇寨的拜年队伍。
吴崇礼斜倚在马车栏杆上,仰头看那个骑在象背上的男人。
阳光把男人的宽沿呢子帽罩上一层金纱,深蓝色长衫的衣摆撩了起来掖在腰间,天蓝色绸缎长裤,黑色洋皮鞋,一派新气象,像个新郎官。
仿佛没察觉他的眼光,刀昭罕只叫岩吞:“你且去衙门报信,班宇寨午时可进城。”
吴崇礼也觉着这样老盯着男人看有失礼数,恋恋不舍地把眼睛转向山野。
山野里随处可见盛装打扮的人。摆夷人过冷细,拜完头人和奘房后,便要戴着花穿着新衣去田间山梁上戏耍,且唱且跳很是热闹。
玉蒽见阿爸和吴叔叔似乎没闹气了,皱了一路的小眉头才松开来,听到田间对唱,小声跟着哼哼。
“玉蒽,去跟你阿爸骑大象,坐得高看得远。”
玉蒽还扭捏,象背上的人听到了,示意象兵把玉蒽抱上去。
昨晚吴崇礼是久旷逢甘露,放浪得不管不顾,有点伤着了,虽然马车上垫了厚毯子,坐久点还是难受,于是半跪半趴着,听山坡上青年男女互相调情互相勾搭,忍不住笑。
——刀昭罕,要么你现在杀了我,你若不动手,就别想我会放过你!
既然昨夜少爷不小心把这狂语放出来,那就请记在心上,除非少爷腻了,你别想再逃开!
走在旁边的依旺看他笑得诡异,没来由打个寒战,遁到后面与岩善耳语,“头人大概把吴少爷得罪多了,这回有好戏看。”
“头人应该还惜了力,真放开打,吴少爷哪有活气?”
“冷细摆,不好见血。”
武士们等着看好戏,土司衙门里两拨人也期待着刀大头人的拜年戏。
吴崇礼被“劫”走几天无音讯,刀属官派去班宇寨的“密探”回报说吴公子住在头人府邸,似乎过得不错。
听说吴少爷过得不错,土司放心了,段纬却急了。吴家公子过得好,那肯定会让别人过得不好,那个过不好的人会是谁?
接到岩吞通报说班宇寨头人即刻进城,土司衙门里个个翘首以盼。
且说工程处这方,一群血气方刚的“帕噶咪当”猜了几日,想不通摩登青年吴崇礼如何给野蛮头人当太太,都摩拳擦掌等着逼供。
摆夷人这方则庄庄严严,连刀属官也一派过冷细的祥和。
听段纬与土司闲话,刀属官亦陪着笑,一转头却对贴身侍从怒目而对:“哪个去请的大佛爷,怎的还没转来?”
刀属官打的是这个主意:
以前吴崇礼只是过路商帮的少爷,自己兄弟想怎么捏就怎么捏了;如今人家是勐达总佛寺僧政长老赐过名的“帕噶咪当吴氏崇礼”,是吴氏崇礼,不是刀氏太太崇礼,自己兄弟还真不能随便抽腰刀架人脖子上了。
人在做,佛在看。
今日工程处一帮人都到场,个个精神活泼没规倒矩,难免与刀昭罕那个同样没规倒矩的傲气家伙起纠纷,须请大佛爷来才压得住场子。
吴崇礼一路做了些简单体操,总算把身体调适过来,下马车时见刀昭罕盯着自己,一头热地认定刀昭罕在内疚担心,身上立刻轻了两斤,跟着男人昂首挺胸跨进土司衙门。
穿着长衫马褂的夫夫双双进门,按摆夷人规矩给土司磕头,按汉人规矩见过段纬,然后各坐一方各找各的交情。
刀大头人不显“绑架犯”的凶煞,吴技术员也不现“太太”的尴尬,到像是这两人有些点头旧交情,路上遇着了,一起去街角茶馆喝了壶茶,兴尽而归,如此而已。
摆夷人讲体面,刀氏夫夫摆出什么样,他们就当什么样看,心里千帆过尽面上波澜不惊。
技术员们且没修炼出皮里阳秋的涵养,林宽更直接把吴崇礼拉后面嘀咕。
吴崇礼早有准备,扯些话圆过去,只说当初成亲实乃权宜之计,吴家商帮和土司衙门各得其所,两年了也就这样。碰巧今次滇缅路要贯穿整个班宇地区,自己的太太身份反而便宜行事,其他的,以后再计较。
这番话说得颇为通达,连他自己都被感动了,一瞬间竟找到一丝对班宇寨的归属感。
为招待远方来的客人,土司衙门的冷细摆筵席端出摆夷大菜,牛撒苤、火烧干巴、五雷烤鲤鱼,让苦了个把月的技术员们大呼过瘾。醇香的米酒一坛一坛抱出来,你敬我我敬你,喝得不亦乐乎。
偏吴崇礼身上不爽不敢多吃,馋得两眼冒绿光。
段纬病体未痊愈也浅尝辄止,终究不放心吴崇礼,跟土司告个罪,坐来吴崇礼这桌详细询问。
“崇礼,我们初三开工,我去与土司求个情,今天饭后你就跟我们回去。”
吴崇礼昨晚才尝到甜头,哪里舍得就走,做出副诚恳模样:“吴叔叔且放心,刀昭罕今次待我倒相敬如宾,我又是帕噶咪当,在寨子里颇受敬重。”
“可你……”
“我们小队下段任务是踏勘班宇寨,我熟悉地形又是……嘿,吴叔叔你且等着看,班宇寨的那段定是修得最快最好的。”
“摆夷人禁忌多,贵族尤重礼数,你切不可随心所欲。”段纬隐隐觉得吴崇礼定是有什么瞒着自己,但他不肯说,自己也不好多问,只反复交代,生怕他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