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到处是人,也找不到个清净地,两兄弟就站在荷塘边说话。
吴崇仁自小生活在大家族里,又是远离父母有点寄人篱下的味道,说话藏三分那是对老太爷,对其他人起码藏着六分。可怜吴崇礼个直肠子,听哥哥哈拉许久,也听不出个所以然。
吴淑珊正好路过,见他俩站一起也奇怪:“二位怎的碰着了?吴崇礼你闯了什么祸要找阿仁哥帮你圆?”
吴崇礼拍她一巴掌,探头四看:“玉蒽呢?你把她丢哪儿了?”
“你家姑娘有阿爸的,瞧你那样……我还正想着该找你家头人告个状,你这后爸不尽心,好的没教着姑娘,高兴起来就宠,不高兴了就欺负,着实不像样。”
吴崇仁笑道:“阿珊你自己也是姑娘家。”
“所以我见不得他这种后爸行径。对了阿仁哥,你家阿豪又扯玉蒽头发,说她小摆夷应该梳螺蛳头,把玉蒽惹哭了。”
吴崇仁很紧张:“玉蒽哭了?”
“头人的几位武士正好也在看皮影戏,把玉蒽带走了。”
“那个挨千刀的小杂种……”吴崇仁骂着走了。
吴崇礼问:“他骂哪个?”
“得了,总不敢骂玉蒽的。”
吴崇礼撇了撇嘴,“刀昭罕这次送的什么寿礼?”
“你不晓得?”
“我昨天下午走得早,没见着。他能有什么好的,莫不是拉来一卡车翡翠原石,给爷爷切个高兴?”吴崇礼取笑一句,问出疑惑,“我就看二伯他们把他团团围着,真带来什么稀奇货?”
吴淑珊也撇嘴:“瞧你那想头。你家头人倒是开来两辆三吨半的道奇车,不过是空的——哈,没想到吧?他居然送两辆车做寿礼,且承诺了机工和汽油他全包,车就给爷爷白用的。”
“爷爷收了?”
“盛情难却,勉为其难收下了车子,其他的没要。”
吴崇礼啧啧摇头:“刀昭罕这回可把马屁拍错了,他不晓得爷爷不稀罕汽车。”
“我听说啊……”吴淑珊四周看看,凑近了轻声说,“我听说二伯和三伯在运私货,可能想走你家头人的运输公司,你跟他说,别答应。二伯他们太算计,以前马帮偷着夹带也罢了,现在还想自立门户,当爷爷老谷子做不得种么?”
“我说怎么人人供着他,原来为了几车货,阿仁哥刚才找我说半天,估计也是这个意思。”
“阿仁哥也想单干?阿嫂家那么大个马场,他不能赚了爷爷的骡马钱,这边又找车子运货啊。”
“不晓得,他说话我反正是听不明白的。”
“既然都看出骡马不如汽车,当初你和爸爸反对买马时,他们就不该装聋作哑,那时上赶着逢迎爷爷,现在又来搞小动作,委实非丈夫所为。”
“行了,小姑娘家知道什么丈夫所为。人为财死罢,不听从爷爷的,怕分不到家产;不搞小动作,怕比别人挣少了——都是吃着碗里还盯着锅里。”
要说吴家顶不合群的,就是这两兄妹,也聪明也机灵,也能做些分析考校,但答案填完交卷了,知识就还给先生了,心思依旧转回吃喝玩乐上。
吴崇礼搞清楚为什么吴家人对刀昭罕恭敬了,于是鸡皮疙瘩也消了,一身清爽后就有点飘飘然,邀吴淑珊:“听一天戏你闷不闷?”
“还要听两天呢!”
“走,阿礼哥带你去娱乐城开开眼界。”
“你敢走?”
“有什么不敢?”
“你家头人还在呢。”
“你看二伯他们巴结他那摸样,定是不敢得罪他,不敢得罪他难道敢得罪我?”
“对哦,你是头人‘太——太’的嘛。”吴淑珊故意膈应吴崇礼。
吴崇礼踢她一脚。
两人拉拉扯扯,躲着灯光顺着墙角,溜出吴公馆。
小白楼的家教是对儿子松对姑娘严,吴淑珊晚上是不准出门的,今次跟着阿哥来娱乐城,就显出眼界窄了。
娱乐城老板不是云南人,好像与孔家有什么关系,警察局也打点得好,黄赌毒一概不禁。吴崇礼好心提醒妹子,哪些东西碰不得,哪些犄角旮旯去不得,然后要了两杯鸡尾酒一杯苏打水,就在大厅里看人跳舞。
娱乐城客源好,舞女有中国女人也有白俄女人,个个浓妆艳抹袒胸露腿,很是稀奇。
吴淑珊面上落落大方,行走间却紧贴着吴崇礼,让吴崇礼好笑不住。
“阿珊,我有你这么大时,已经……”
“已经嫁人了,是吧?”吴淑珊瞪他,发现他身后是个半截白嫩胸脯颤颤巍巍卡在礼服上的白俄女人,忙转开眼。转眼过去,入目的又是穿着高开衩紧身旗袍的中国女人正拿腿去勾个大腹便便的男人……简直没处放眼睛,“阿礼哥,我们还是走罢。”
吴崇礼坏笑。小白楼的家教是管女不管男,姑娘教得细致,儿子就放野马,吴崇礼小小年纪已花名满江湖,吴淑珊十八岁了却还懵懂羞涩着。
吴崇礼寻个坐处,示意吴淑珊既来之则安之。吴淑珊半好奇半不甘地坐下,脸红耳赤地看着舞池里相拥的男女。
吴崇礼也看得认真,心思却在别处。
昨夜春风一度,吹得吴崇礼心潮汹涌。
舞池相拥的对对男女,此时摸乳掐臀,明天天亮了,谁还会牵谁的手?
为什么自己与刀昭罕的关系会演变成如今这样?本是机缘巧合碰着了,双方一拍即合你情我愿,即便整个晚上只与他共舞,跳过一曲又一曲,但舞会总要散场长夜总有尽头,轻易抛出的心可会被凌乱的舞步踩得稀耙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