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的,苏医生有了一种无力感,那是一种生活在这个时代又良心未泯的人普遍会有的感觉。
围观了太多的悲惨,见证了太多的阴暗,看着这个社会这个国家的状况一天一天的坏下去,却无能为力,无能为力。
只要还有天良,只要还未麻木,只要还未曾放纵自己堕落为恶,总是希望能做点儿什么去改变什么的。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在这个年代,有那么多出身优渥的年轻人投身于他们理想的那份鲜红,这样的决定,让后世生活在他们用鲜血与生命换回来的优渥世界里的很多人讥笑为“可笑”和“愚蠢”。
然而,真的幼稚吗?真的愚蠢吗?
也许在当下的那一刻,他们只是不想总是无能为力。
苏医生推门出去了,带着有些颓然的愤怒,而屋中,明楼就只是那样静静的坐在阿诚身边,看着昏睡着的他的坤泽,不言不语。
而被明楼看着的阿诚,或者说“幽灵”阿诚昏睡了许久,而当这具身体还在镇静剂的作用下陷入生理性的沉睡时,“幽灵”阿诚却因为已经“昏睡”了很久,已经苏醒过来,然后他便听到了苏医生方才的话——“阿诚不会怀孕了”。
然后,如果用一个后世网络时代常用的词语来形容,那就是阿诚懵逼了。
阿诚懵了。
他觉得自己幻听了。
怀孕?
刚刚苏医生说的那个词是怀孕吗?
刚刚苏医生是在说他不会怀孕吗?
可是他能怀孕吗?
他是一个大男人啊,他不是本来就不能怀孕的吗!
可是如果他本来就不能怀孕,为什么苏医生会特意把他不会怀孕这话拎出来说?
阿诚懵了。
轮回了十八世,时间的刻印在阿诚身上留下了很多痕迹,其中之一可能就是不论脑袋有多懵,但是理智里始终有一部分在强迫症似的运转着,此时阿诚不自禁的开始回忆起来到这个世界起的一切。
第一次他听不懂有人说的话是在李先生家里,李先生推荐他去教会小学,询问桂姨,桂姨说他是中庸。
中庸更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他那时理解的平庸普通人的意思吗?
第二次听不懂有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对了,是那个和他同校的考试院长的儿子,问他是什么性别,还说要娶他,他气得火冒三丈,半夜下黑手把那个考试院长的儿子的腿给揍断了……
第三次……
第四次……
阿诚觉得,他一定是忽略了什么,他一定是忽略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而这件事情,似乎纠结的要害是——性别。
可是,他的性别不应该是男吗?这不是万分确定的事情吗?
虽然很荒谬,但是一个念头从阿诚的心里冒出来了,那就是:也许你的性别属性不仅仅是男这么简单,只有如此才能解释那个考试院长儿子说的要娶他这种话,只有日此才能解释大哥明楼在金库里……也只有如此才能解释为什么苏医生会把怀孕这个词和他牵扯的状况。
所以,他竟然不是个男人,而是……他在这世界活了十八年他竟然还是个女人不成?
不对啊!他……他还是能分得出来男人和女人的生理结构有怎样的不同的。
一连串的疑问砸下来,阿诚觉得他更懵了。
当时钟的指针指向十二点时,对于明家所有人而言,则混乱惊慌的一天终于是过去了。
给桂姨检查完和阿香吩咐了几句的苏医生见到天色实在太晚,也没和明镜告辞就离开了,老赵开车送的苏医生,等折腾完了,老赵再开车回来,十二点已经过了,忙碌到这个时候,老赵也累得不行,回房倒头就睡了。
明台送明镜回房,这个还处在分化期的稚嫩乾元,方才因为一股意气支撑着爬起来,在与明楼的“对抗”中放肆释放自己的气韵,此时精神一放松下来,却有了几分整个人都被掏空了的感觉,不过片刻便又发起热来,困顿难支。
在安顿好明镜休息后,明台直接窝在明镜房里的小榻上昏睡过去了。
窝在矮小又不舒服的小榻里睡过这一夜的不止是明台,明楼也是如此。
缩在小榻上睡过去的明楼,一夜噩梦不断,梦中的画面纷繁复杂,最后的最后,噩梦定格在他掐着阿诚的脖子,一点点收紧,阿诚抓着他的手,眼中满是祈求和绝望,然后,那对像小鹿一样湿漉漉的眸子渐渐的失去了所有的神采,去扳他双手的手渐渐无力,颓然的松落,胸膛停止起伏。
他把阿诚掐死了。
然后明楼惊醒了,这一惊醒,就再也睡不着了,也不敢再睡了。
醒来,踱步到里屋的床旁,坐在床沿上,扫了眼阿诚颈间那刺目的黑紫,忍不住微微逃避,将目光凝聚在阿诚还在规律起伏的胸膛上,明楼坐在那里,就这么看着阿诚,一动不动。
此时天还未亮,明楼却几乎一夜无眠。
民国这时代,很特别。
这是个传统与西化并行的年代。
这是一个守旧又激进的年代。
这是一个贫穷、战乱、饥饿与纸醉金迷、醉生梦死共同存在的年代。
这是一个宽松自由与豺狼横行共同上演生死乱斗的年代。
这是一个为后世羡慕憧憬而曾经真真切切的在这个年代生活过的人嗤之以鼻的年代。
……
为什么很多在这年代生活过的人对这个年代嗤之以鼻?
也许现在在明家上演的一切就能说明这个原因。
明镜正拿着一个碗,碗里是中医开初来的食补方子熬煮的药粥,明镜用一个勺子一勺一勺的盛着药粥送到阿诚嘴边,半坐靠在床上,四肢依旧被皮带半固定阿诚很安静的接受投喂,一对小鹿一样的眼睛被垂下的长长的睫毛半遮挡着,从长长的睫毛里露出的眸子里,满是安静和茫然,空无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