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寸步未动,勋爵。他们收了帆,看样子是在等掉队的船只。”
前来出征的贵族帕明特勋爵问:“伙计,数目你可确定?”
“我们不敢靠近,万一被擒,就没办法赶来报信了。”
霍华德勋爵予以赞许:“做得对,弗莱明。”
巴尼心里一算,锡利群岛和普利茅斯相隔一百英里,而弗莱明赶过来用了不到一天。他紧张地计算,无敌舰队速度没这么快,但如果抛下速度缓慢的补给船,那天黑前赶到应该不成问题。
帕明特和他想到一块去了。只听他说:“得立刻起航!必须迎战无敌舰队,阻止他们登陆。”
帕明特不是水手出身;巴尼知道英国人最不希望的就是硬碰硬。
霍华德勋爵客气而耐心地解释:“要涨潮了,现在刮的
又是西南风。船要逆着风浪驶出港口实非易事,出动整支舰队更是难如登天。不过等到晚上十点退潮时分,就是出海的好时机。”
“可那时候西班牙佬已经杀过来了!”
“也许吧。幸好他们的指挥官看样子打算休整。”
德雷克第一次开口。“我可不会等,”他从不羞于自夸,“当断不断,必受其患。”
霍华德微微一笑。德雷克大言不惭,但有这位战友能振奋士气。“西班牙人当断不断,但尚未受患,不幸得很。”
德雷克说:“无论如何,咱们情况不利。无敌舰队在咱们逆风向,他们占优势。”
巴尼阴郁地点头。以他的经验,海战中胜败全取决于风向。
霍华德问:“要是咱们处在敌方的逆风向,可否做得到?”
巴尼深知顶风航行困难重重。要是想叫船偏着风向行驶,只要调整风帆角度,就可以朝着和风向垂直的方向迅速前进,譬如刮的是北风,船除了朝南顺风航行,朝东西两个方向也是轻轻松松。倘若舰船制造精妙,配上经验老到的船员,那么朝东北、西北行驶也不成问题,这需要拉紧缭绳、收小帆角。这就是所谓的“迎风航向”,十分危险,稍有不慎,船就可能向上偏转到顶风,继而减慢速度甚至停滞不前。眼下,倘若英国舰队想顶着西南风朝西南方向前进,那就需要走之字形航线,先向南、再向西,这个技巧叫作迎
风转向,既耗时又费力。
德雷克犹豫不决。“那不仅要迎风转向,还不能叫敌人察觉,否则他们会改变航向,把咱们拦腰截住。”
“我问的不是难度如何,而是可否能做得到。”
德雷克咧嘴笑了,他爱听这种话。“可能。”
德雷克这种举重若轻的态度让巴尼备受鼓舞。除此之外,他们一无所有。
霍华德勋爵说:“那就来吧。”
星期六,罗洛几乎一整天都站在圣马丁号左舷,凭栏远眺。圣马丁号顺风顺水,沿着英吉利海峡驶向普利茅斯。无敌舰队浩浩荡荡,由战舰领航断后,保护中间的补给船。
罗洛望着康沃尔怪石嶙峋的海滩,狂喜中夹着愧疚。这是他的故土,而他则是入侵大军的一员。他清楚这是主的旨意,但隐隐觉得此举未必会光耀门楣。他不在乎谁战死,这种事他从来不放在心上——生死有命,这是世道常情。他怕的是万一战败,他将被斥为千古罪人,这种想法挥之不去,让他深深不安。
英格兰瞭望台等待的一刻终于来临,只见远山上相继燃起烽火,火焰的警钟迅速传遍海岸,船速远不能及。罗洛担心英国海军收到警报后会驶出普利茅斯港,向东航行,以免在港口中无处可躲。梅迪纳·西多尼亚太过谨慎,这一耽搁就坐失良机。
无敌舰队偶尔贴近岸边,罗洛看见山崖上挤满了人,一个个目瞪口呆,动也不动,好像惊
得呆了:有史以来,谁也没有目睹过这般庞大的舰队。
天色近晚,西班牙水手发现浅滩以及黑黢黢的狰狞礁石,知道埃迪斯通暗礁到了,于是掉转航向。这片水域位于普利茅斯正南,是出了名地危险。没过多久,罗洛看见东面远远地有几面帆反射着余晖,心中一紧,这是英国舰队首次露面。
梅迪纳·西多尼亚命令无敌舰队下锚,保证己方舰队守住上风面。明天一战在所难免,不能让敌方占据优势。
这天晚上,圣马丁号上几乎无人成眠。士兵们磨快武器,反复检查手枪和火药筒,把盔甲擦得锃亮。炮手在库房里堆满弹丸,绑紧了固定火炮的绳索,提了海水灌满木桶,预备灭火。两侧船舷的绊脚物一律挪走,方便木匠迅速抢修受损船体。
凌晨两点,月亮升起来了。罗洛立在甲板上眺望远方,想观察英国海军,可惜只看到朦胧的轮廓,是雾气也说不定。他祈祷主保佑无敌战舰和自己活过明天这一仗,活到当上王桥主教那一天。
夏天天亮得早,经确认,前方有五艘英国船。天色大亮,罗洛回头张望,不禁大吃一惊:英国海军竟然在无敌舰队背后。怎么如此神出鬼没?
前方的五条船必然是诱饵;主力战舰悄无声息地迎风转向,从后面包抄无敌舰队;此时此刻,英军占据有利位置,蓄势待发。
西班牙水手无不诧异,谁也没料到英国人
改良出的这种低窄帆船如此灵活。罗洛心中沮丧。真是出师不利!
他往北一看,只见英国舰队最末一条船沿着海岸行驶,水面狭窄,船只不断迎风转向,忽而向南,忽而向北,十分吃力。罗洛吃惊地看到打头的舰船行驶到最南端拐点,突然向无敌舰队北翼开火,射光了炮弹之后迅速迎风向北。所幸炮弹都射偏了,白白浪费了弹药。西班牙人越发诧异,先是折服于敌方的航海技术,继而佩服起这位英国舰长的勇敢无畏。
炮声已然打响。
梅迪纳·西多尼亚鸣炮升旗,号令无敌舰队迎战。
这下轮到英国人大吃一惊了。西班牙舰队向东航行,和霍华德率领的主力舰队拉开距离,继而摆出防御队形,论严密细致,英国海军望尘莫及。仿佛冥冥中有手在指引,无敌舰队在海面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覆盖数英里,宛如一轮新月,月牙尖儿凶狠地对准英军。
内德·威拉德站在皇家方舟号甲板上,代替沃尔辛厄姆随旗舰迎敌。方舟号是艘四桅盖伦船,船身长逾一百英尺,本是探险家沃尔特·罗利爵士所造,之后由伊丽莎白女王买下;以女王锱铢必较的性格,罗利没有拿到钱,只从所谓的欠债里扣掉了五千镑。这艘船配有三十二尊加农炮,分别装在两层炮甲板和艏楼,火力威猛。内德没有分得自己的船舱,得和另外四个人挤一张铺。这已经算享受
了:水手一律睡在甲板上,另外还有三百船员、百余士兵,挤在这条最宽处也只有三十七英尺的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