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因为黑龙王性情朴实,他所说的这些话,便是实实在在,无半分虚伪的心中所想。越是如此,这样的话却更是动人。
嘴里干硬无味的青稞馒头渐渐嚼出一丝甜味,变得并不是那么难以忍受,敖殷将其中一个递给黑龙王:"这就是最好的东西。"然后回身坐到一条横倒在地的木梁上,捧着馒头细嚼慢咽,看他这般优雅姿容,全然不似坐在废墟上吃窝窝头,更像是在天殿之上参加蟠桃盛会。
抬目见黑龙王有些愣忡,敖殷笑着将他拉过来按在身边坐下:"二叔莫要将敖殷看得如此矜贵,其实早些年时,初到四渎,恰逢黄河改道,泛滥成灾,我游走人间调和水道,也有几十年没闻过肉腥,泥水土丸也是吃过。"
黑龙王闻言皱眉,眼中少不得是痛惜,虽知他离开东海龙宫之后确实辛苦,可亲耳听他说出来却又完全不是那回事。
不禁伸出手去握紧敖殷的手。
敖殷知他心意,淡笑垂目:"所以说,二叔不必担心敖殷吃不得苦。"他捏了捏对方的手,"更何况与二叔一起,虽苦也甘。"
黑龙王心中大震,良久回不过神来,末了,见敖殷已将馒头吃光,可小小两个馒头岂能填饱这条大龙的肚子,看到敖殷干扁的肚皮,黑龙王还是坚持道:"光吃这些不行,走吧!"
敖殷笑着窝在废墟之中,却不愿走。
"不走。好不容易来到二叔府上,怎也得住上几日!"
昨夜那翻折腾,如今这屋就只剩下半面墙颤颤微微地立在那里,哪里还住得了人,黑龙王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下巴的短须:"可这里这"
"要不我与二叔一起重建此宅?反正以后,我也住在这里!"
黑龙王一时想不透他话中含意,想想也是,便作点头。
敖殷自然大喜,笑意正盛,忽然洞外传来一声高啸,似乎有客来访。
两人相视一眼不觉奇怪,未几,一头白头黑褐羽毛的鱼鹰跌跌撞撞地飞入洞来,落在敖殷面前,只见它喉咙咕噜作响,两脚一蹬力竭而死。
敖殷看着地上鱼鹰尸体,一言不发,顿时眉头深锁。
黑龙王问:"敖殷,怎么了?"
敖殷也不隐瞒:"这头鱼鹰是济水神的差使,不远万里飞来,必定有事。"
"既然如此,你还是快些回去吧!"黑龙王又想了一下,便提议,"事出突然,想必不好处理。我与你同去可好?"话是如此,但其实心里多少有点不想敖殷离开。
敖殷岂会不明,会心一笑,肩上无形的担子仿佛刹那间轻了。
水枯林槁旱太乙,赤发红衣故友谊
所谓四渎,乃指江、河、淮、济,四水入海。其中《禹贡》记载,导水东流为济,入於河,溢为荥,东出於陶邱北,又东至於菏,又东北会於汶,又北东入於海。
济水出自王屋山太乙天池,自大还山入河,与黄河相斗,而後南溢为荥泽,沙沈泽底,入津清澈,风姿甚美。故常得文人墨客所喜,更有凡间帝王重其清流之意,於济水东源上,大肆修建祭祀庙宇,祭祀四渎五岳。
故济水之名,甚在江、河、淮之上,位居显赫。
北依太行,南临黄河,有山三重,其状如王者之屋,名曰王屋。
上古时,轩辕帝君苦无良法克巨妖蚩尤,遂於王屋峰巅琼林台,清斋三日,设坛祭天。上苍有感,天帝敕西王母降於天坛,召东海青童君、九天玄女,授天书《九鼎神丹策》、《阴符册》,以助轩辕帝君伏蚩尤之党。
敖殷尚记得几次造访,春见山花烂漫,夏赏云山叠翠,秋望遍野枫红,冬览银装素裹。
此番来到,却看到令他诧异非常的景象。
两人降下云头,落在西翼月华峰上,俯瞰而下,眼见这山上草木枯萎,水流枯竭,生灵尽逃,唯见枯丛间野兽枯骨,一片惨况。
敖殷心中大奇,近约百年,济水水源充盈,从未有过枯期,但如今眼前寸草不生的景象,简直就像经年大旱,滴水无遗。
遂合拢两指,虚空中画出符文,轻叱一声:"济渎神何在?!"
只见符文逆风而转,转出一名中年男子,身长丈八,三缕长须挂在胸前,一副清儒文官打扮,但见他蓬头垢面,一身狼狈,倒似刚从那个泥巴洞里刚钻出来,不见半点神仙风骨。
敖殷不禁皱眉,他记得这位济渎神甚以干净整洁为傲,衣冠鞋袜常是一尘不染,如今却像逃难一般,实在奇怪。
但他并无露出鄙夷神色,只道:"清源公,久违了。"
古来凡间帝王便喜封神祭祀,济渎神曾领受唐玄宗册封清源公宝号,行祭祀之礼,故敖殷有此一唤。
只是济渎神名头再大,也不过居河伯仙位,见了四渎龙神,相当恭谨,连忙行礼:"小神见过龙君!"
"不必多礼。"敖殷道,"这位是白仁岩的黑虬龙王,见你鱼鹰告急,特意同来相助。"
济渎神连忙向黑龙王问礼:"见过龙王!"
黑龙王回礼,便听那边敖殷问道:"清源君何以弄得如此狼狈?"
济渎神摇头叹息:"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啊想必两位也看到如今济水河域情况,其实十日之前,此地仍是水源丰沛,入秋之後也遇几场时雨。可是,唉"
"不过十日光景,枯绝如逢旱年,未免匪夷所思。"
"龙君明鉴,小神当初也是觉得奇怪,便溯源究因,岂料在王屋山太乙池里,见到一只妖怪那妖怪他、他"
济渎神面露尴尬,敖殷便道:"清源君不必避忌,但说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