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說,他自然也不會開口問,只是從鸚哥兒一日日閒不住的小話里,還是始終能聽說她的行蹤。
回到了白龍城,她倒反而比行軍途中更忙了。
不論如何,她不在,他獨自在王府里散步,便不宜走得太遠,以免初來乍到的,錯了什麼規矩,徒增是非。
他抱定了這樣的念頭,轉過彎去,鸚哥兒所說的閣子就在眼前了。
說是閣子,學的大約是南方的式樣,原是花園的連廊底下,供人看景歇腳的。但在這寒冬臘月,放眼一片枯枝的地方,就難免顯得有些不相稱。
窗戶倒是入鄉隨俗,糊了厚厚的一層棉紙,將風擋得嚴嚴實實,里外一點也瞧不見。
二人走到閣子前面,鸚哥兒便很自然地去推門,不料剛一抬手,門「哐啷」一聲,竟從裡面開了。
門後面現出一個人來,見了他們,也像是出乎意料。
崔冉吃了一驚,沒曾想過,這一路上過來都沒遇見什麼人,偏偏是這會兒湊了巧,都在這小小一方閣子裡撞上了。
他不由得就有些窘迫,覺得自己唐突給人添了麻煩似的,後退了兩步,忙著道:「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對面有那麼一小會兒沒說話。
他低著頭,也能感到對方的目光雪亮,落在他的身上,直白地審視著他,半晌,才冷冷開口:「我怎麼沒見過你。」
他頓時就更窘了。
他也吃不准對方究竟是什麼身份,若是說得多了,一是自己臉面上掛不住,二來也不合適。畢竟不論是被虜獲的陳國皇子,還是赫連姝身邊沒有名分的男子,哪個也不光彩。
於是只含混道:「我是幾日前剛來的,還未及拜會閣下。不知您是……?」
那人涼颼颼地掃他兩眼,唇邊就浮起冷笑。
「你就是那個陳國的男人吧,也就你們一天天的扭捏,連說個話都不痛快。」他道,「我叫那爾慕。」
崔冉便忍不住一怔。
他聽過這個名字。
這是赫連姝的另一個小侍,在她身邊的年頭最久。鸚哥兒平日裡喜歡與人閒話,常打聽回來一些小道消息,這裡面的淵源,他倒還是知道的。
赫連姝是可汗的小閼氏所生,而那爾慕的父親,就是在小閼氏身邊伺候了多年的侍人,很得信賴。他在年紀還不大的時候,便由小閼氏做主,讓她收在身旁了。
因著這一層關係,他在王府里的地位向來高些,尋常下人沒有敢招惹他的。漸漸地脾氣也跟著見長,頗有些驕橫跋扈。而赫連姝並不大在意這些事,向來不管束他。
於是,王府上下都懂得看眼色,雖然他只是沒有名分的一個小侍,實際卻頂得上一個管家的側夫了。
前些天見過的蘭因,也一向是避其鋒芒,對他多有謙讓的。
這些,崔冉都在鸚哥兒關起門來說的小話里,拼拼湊湊地聽明白了。
唯獨沒有料到,會在今日猝不及防地撞見。
「久仰了,」他溫順道,「前些天沒能出門,是我的不是,本想著這幾日就前往拜會的,沒想到這樣巧,在這裡就遇見了。」
這話說得,已是十足謙遜了。
他身為皇子的那些年,何曾這樣與人說過話。
對面瞧了他幾眼,卻沒有領情的意思,只譏謔一笑,「怎麼的,聽說那天你在金殿前面挨了打?」
他聞言頗為窘迫,卻也只能硬著頭皮答:「是,讓你見笑了。」
「能讓大可汗親自下令,這是你的福氣,一般人可學不來。」那爾慕抱著雙臂道,「不過,這麼快就能出來走動了,看來傷得不怎麼要緊嗎。」
他拿眼角睨著崔冉,「前些天殿下老往你房裡跑,我還當是傷得多重呢。」
崔冉抿了抿唇,只覺有些難辦。
素聞此人仗著赫連姝的寵信,還有與小閼氏的那一重關係,脾氣頗為乖張,今日一見,也算是名副其實了。
按理說,男子之間的這些紛爭,他從前在後宮裡,即便沒有親身卷進去過,耳聞眼見,總也是知道不少的。
後宅里的人,望見的永遠只有這樣大的一方天空,平日裡也沒有什麼旁的事可做,一個個的心都只系在妻主一人身上,橫豎是一點盼頭。互相之間難免起些齟齬,也是常理。
只是,陳國的男子聽慣了禮教,尤其名門貴族之中,哪怕要爭,也是放在背地裡。一旦鬧到了檯面上,雞犬不寧的,便只是丟自己的臉面,讓妻主厭煩罷了。
北涼人卻不同。
他們潑辣直爽,有一說一,半分含蓄也沒有,這就讓他一時很招架不住。
他只能道:「多謝閣下關懷,如今已經不礙事了。」
這一句,原是為了客氣,不願與對方正面交鋒的。
眼前人卻顯然不領他的意,反而「嘁」的一聲,笑得眉梢眼角儘是冷意。
「別在這兒拿腔拿調的,我聽不明白。」他道,「不是都說你們陳國人最講禮儀嗎,聽說你們的後院裡,晚來的得管先來的叫哥哥,是不是這麼個道理?」
他悠閒盯著崔冉,「我伺候殿下,可比你早太多了。」
崔冉的眉心忍不住蹙了一下,又極快地展開。
他聽見身旁的鸚哥兒輕輕抽了一口氣,似是有些不忿,無奈在這樣的人面前,也不敢莽撞開口維護。
Tips: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1t;)
&1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