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洗车行,您没让我赔划车的钱。”他顿了顿说道,“还有现在这份工作,没有它,我养不活自己。”
其实细数还有很多章见声给他的恩惠,有些很明显,有些在当时不一定能察觉得到。
很多天前原逸就一直在想,自己总是忍不住地照顾章见声,到底是因为什么。
他自诩不是一个多善良的人,过往的经历让他学会了利己和冷漠,让他锱铢必较,让他懂得如何在社会的最底层讨生活。
要搁在以前,共情一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是他从不屑做的事。但现在,只是因为从上位者那里讨到了此生仅有的那一点点甜头,他便像只认了主的流浪狗一般,产生了想要保护对方的可笑念头。
如果一定要说他想从章见声身上得到些什么,那大概,他只是想要得到一个遵从本心的机会。
缓缓抬起头,原逸用尽量轻的力道托起章见声的小臂。
“非要照顾您,不为别的。”
“我希望您健康。”
月色弄人
片刻的游移后,章见声没有再急着把手臂抽回来。
瞳孔之上印着面前人的诚恳,他的视线涣散了一阵,之后才一点点地聚拢、对焦,像是无声息的潮涨潮落。
浪潮更替间,他很好地将某些过于柔软的东西隐藏在了深不见底的海平面下。
“想照顾我就说想照顾我,别提什么欠不欠的。”
半晌,章见声撇开目光,张开另一只手覆在原逸正脸,轻轻一推,“我做什么只是因为我想,不是为了让你还。”
被他推得往后退了半步,原逸并没明白这话所代表的意思,正犹豫着该不该把人手腕松开,就听见章见声话音极淡地说:“扶好。”
原逸一愣,赶紧拿来个单拐撑在对方的右肘下,自己继续扶着人的左臂。
康复师给的建议是,章见声的左腿要慢慢恢复负重,不练不行,肌肉长期不受力会萎缩得厉害,练得太狠也不行,不仅不利于伤处愈合,甚至还会引起局部组织的肿胀。
小心翼翼地扶着章见声,原逸始终留意着对方的左腿,不敢让它承受太多的重量。
章见声白天已经做过力量训练,腿上的酸胀感加重了不少,走得越多,肌肉就越是使不上力。每一次将要失去平衡时,为了避免造成二次伤害,他便只能往原逸身上倒。在屋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两个人都汗涔涔的,冷不丁还会抱个满怀。
对此章见声倒并不太介怀,反倒是原逸,耳廓和脖子总是泛着红,就连身上也比别人烫了半度,四肢僵硬得厉害,像是在没来由地紧张。
感觉已经到了自己这条腿能承受的限度,章见声没再贪多,继续又走了两圈就准备休息。
说了要照顾人,原逸说到做到。章见声往床边一坐,说“喝水”,他便很快为人端了杯冷热刚好的温开水,章见声说“脱衣服”,他便一丝不苟目不斜视地给人解扣子。
享受着原逸五星级的贴身服务,章见声难得当废人当得如此愉快,最后又说:“帮我洗澡。”
原逸一时无话,起初觉得有点为难,想了下又觉得没什么,于是索性抛弃掉所有的私心杂念,扶着章见声进了卫生间。
让人坐进浴缸,原逸把水温调节得刚刚好。
水流哗啦啦地淌着,从上到下地流经章见声的每一寸皮肤,每每遇到锁骨、腹股这样的沟壑,便会积聚成一小片清浅的水洼。
暖黄色的照明下,章见声泡在一片氤氲的雾气里,四肢流畅的肌肉线条显得愈发性感。
让身体完全放松下来,他饶有兴致地打量起原逸那张脸,清瘦、立体,还是平常那副没什么情绪波动的样子,严肃得仿佛是要英勇就义。
“干嘛这副表情。”章见声目光涣散,懒洋洋地盯着人看,一边轻笑起来,“跟要杀了你似的。”
“……没有。”对着这样一副身体始终面不改色,原逸低下头,认真忙着手头上的事。
他帮人洗了头发,往人身上搓了泡泡,最后又拿毛巾替人擦干身上。等结束完所有流程,他自己也像刚做过一遍汗蒸似的,头发耷拉下来,身上的t恤基本湿了个透。
裹上浴袍,章见声从浴缸里迈出来,自己拿了肘拐,没再让人扶。
“我去睡了。”他向着门外走去,经过原逸身旁时稍作停留,幅度很小地侧过头,用鼻翼轻轻拂过对方的肩窝。
“臭烘烘的。”章见声说着抬眸扫了人一眼,目光仍是散的。
原逸听罢咋舌,有些慢半拍地闻了闻自己身上,并不觉得真像章见声所说的那样。
将毛巾扔到他头上,章见声的目光往下移动了半寸,很快扭头继续向前,淡淡地说:“自己解决完再出来。”
听完这话才后知后觉地低下头,原逸瞥见了自己下半身的狼狈。
实在觉得有些难堪,他呆呆立了一会儿,而后沉默地打开花洒,用凉水把自己从头到脚浇了个透——
一是因为热水差不多已经用光,二是因为他本就需要降降温,来让思维跟身体恢复到平时的冷静。
冲完冷水澡,原逸抱着湿衣服,尽量小心地放轻脚步,一点点地扭开了浴室的门把手。
出来看到卧室里灯已经熄灭,床上的人像是进入了梦乡,原逸在门口站住,不知怎么,心里突然有些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折腾了这么久,整个夜晚已经被消磨得所剩无几。
水喝得有点多,章见声再次醒来,大约是天将亮未亮的时刻。睁开眼睛,窗边有暗淡的月光照射进来,在房顶投影下树木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