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逸本以为章见声不叫是因为不痛,直到从康复科出来,扶人上车时,指尖触到对方轻微颤抖的腿。
他一愣,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只帮章见声轻轻合上了车门。
复健需要一周做三次,之后每隔一两天,原逸就会开车把章见声送过来,形影不离地陪着他做完一整套理疗,再把人送回去。
回到家后,章见声大多会待在屋子里不出来,毕竟出门一趟要耗费不少精力,原逸只当他是累了需要休息,于是便知趣地不再进去打扰。
除此之外,原逸还将家里力所能及的事情全都揽了下来,只让新来的护工做些从旁协助的活。后来为了方便随时留意章见声的动向,他还特意让喻樊帮忙,在护工休息的地方另支了张行军床。
本来就是由衣帽间改成的临时卧室,房间小而逼仄,搬上来的第一晚,原逸辗转反侧也睡不着。
半夜,朦朦胧胧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磕磕”的响动,原逸起身出去,发现章见声屋里灯还亮着。
不是顶灯,而是床头用来照明的夜灯,光线是冷清的月白色,将屋里的人映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章见声两手撑在助行器上,略微弓着腰,正缓慢尝试用双腿直立行走。觉察到门外的动静,他侧头瞥了原逸一眼,鬓角的汗顺着下颌角无声地淌下来。
“这么晚不睡觉,上来干什么。”
原逸愣了下,将房门敞开后走了进来,解释道:“我和护工换房间了。”
章见声安静了一会儿,扭过头没再理他,仍然固执地撑着助行器,尽力保持着步伐姿态不变形。
可刚走了没几步,大腿肌肉就传来一阵剧烈的紧缩感,像是被一条巨蟒绞紧啃噬,扭曲着要将他整个人掀翻在地。
“抽筋了?”
赶在章见声失去平衡以前,原逸赶紧冲过来把人扶住,蹲下身强制帮人将腿绷直,好让痉挛的肌群得到充分拉伸。
等章见声能靠着墙站稳,原逸又开始用手在他大腿上轻轻揉捏,自上而下,力道适中。
在不停按摩的作用下,章见声腿部的疼痛逐渐减退,紧皱的眉头方才解开,他脸色苍白地用肘一撑墙面,立了起来。
原逸主动上前,“我扶您吧。”
“不用。”章见声咬牙稳住身形,冷冷将手臂抽回,语调平坦。
原逸并不放弃,又一次地握住对方的胳膊,章见声想挣开,却没达成。
“您这样走多久了?”
不知道章见声之前在晚上偷偷练习过多少次,原逸表情有些严峻地说,“白天刚做过力量训练,医生说了不让您过度劳……”
“我心里有数。”章见声匆匆打断了他,眼帘垂得很低,“我这条腿,再不用就废了,得多练。”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将原逸往边上撇,后者却硬是抓着他不放。两相僵持,章见声眼底的戾气逐渐积累,很快用小臂用力一挡,便将原逸的脖颈猛然抵在了墙上。
身后有助行器挡着,原逸上身微微后仰,只有肩膀靠着墙,胯部以下的位置全都跟章见声紧贴在一起。
“上次在万山青,应该已经有人提醒过你了吧。别对我太好,不然以后会在集团没前途之类的话……”
往前走到不能再走,章见声弥散的视线落在原逸那双纯黑的瞳仁之上,话音明明很冷,却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想起那时谢建中对自己的一番忠告,原逸略显不自然地把脚往后挪了半寸,低声说了句“嗯”。
这是他见声的脸上看到愤怒——某种浓度很淡,带了些许隐忍,且并不外放的愤怒。像是强大的人被洞悉弱点,冷漠的人被强迫拥抱,骄傲的人被击穿伪装,一切愤怒,都是为了保留最后的体面。
原逸暗自想,章见声会发怒,大概只是因为自己亲眼目睹了他此刻的狼狈。
“说了为什么不听。”用手指掰起人的下巴,章见声强迫着原逸抬头,与自己四目相对。
两个人的影子彼此交叠,曲折地映在白墙之上,像是出窍的灵魂正窃窃私语。
“如果你想通过讨好上司,来为自己以后在集团的晋升谋得点好处,那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我并不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章见声话音平缓,“像我这样的身份,能给你的很少。”
原逸默默听着,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始终没有开口。
没得到任何回应,章见声盯着人看了一会儿,语气忽然转变,眼神随之变得轻佻:“还是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些另外的东西?”
他一边说着,右手轻轻搭上了原逸的身侧。腰后一寸,男人最性感的地方,手指轻巧地滑过去。摸着个浅浅的腰窝。
“……没有。”原逸很快撇开脸,耳朵边缘悄无声息地烧起来,“我没有想要的。”
扭头的瞬间,耳侧最烫的那部分碰巧刮过章见声的鼻子尖。
眼神失焦了零点几秒的时间,章见声眸底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无风。他安静地眨了下眼,退后半步,好让原逸的姿势没那么窘迫。
“我从来只相信等价交换。”他眉宇间黯了下,松开抵在原逸脖颈前的手臂,“以后,找好自己的位置,你是司机,不是老妈子。”
说完,章见声想要拿回原逸身后的助行器,可刚一伸出手去,就被对方又一次不厌其烦地握住了手臂。
“如果我本就欠您的呢。”原逸低着头,口气诚恳。
章见声有些不解地瞪了他一眼。
在章见声极具威慑力的眼神压制下,原逸难得放任,没松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