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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祁夏沉浸在一種以他的年齡還不能完全理解的矛盾中。
周正不能和自己回家,這件事讓方祁夏十分失落,但哥哥從今以後就能睡暖融融的被子了,方祁夏又覺得非常開心。
他窩在周正暖洋洋的床鋪中,忍不住打滾,「咯咯」笑著說:「哥哥,你今天晚上睡覺一定不會冷了,現在這裡和我的小床一樣又軟又暖和啦!」
周正看著失而復得的方祁夏,木訥的發不出聲音。
「哦對了哥哥!」
方祁夏忽然想起自己的小禮物,他從書包里拽出一張小毯子,說:「這是我睡覺時候會搭著的毯毯,也送給哥哥!」
方祁夏環顧周遭,悄悄湊過去,一隻手蓋在嘴唇邊,伏在周正耳邊神神秘秘的說:「這個是別的小朋友沒有的哦,只有哥哥有。」
周正擔驚受怕了一整夜,他很怕方祁夏生自己的氣,再也不會來了。
然而方祁夏卻出現了,還忙活了整個早晨幫他鋪床,雖然鋪得皺巴巴的,可他懂得這是漂亮小孩兒的心意。
周正揉著方祁夏軟乎乎的小臉,像在揉一塊麵團,問道:「你昨天哭,是因為我的床太薄了嗎?」
方祁夏輕輕點頭,傾身抱住周正,笨拙又生疏的拍著周正的背,說:「我想哥哥睡覺的時候熱乎乎的,醒來也熱乎乎的,以後都熱乎乎的。」
摟著方祁夏小小的肩膀的手臂慢慢收緊,周正牢牢地把他扣在懷中,低低的說:「你以後多陪著我一點,可以嗎?」
「當然可以呀。」方祁夏甜甜的回答,安撫著不知為何情緒忽然低落的哥哥。
他想了想,溫聲細語的說:「哥哥,孤兒院很好,小朋友們也很好,但是……我覺得這裡不適合你。」
周正不明白方祁夏要說這些,因為從沒有人周全的替他考慮過,但是這個小他四五歲的小孩兒卻在認認真真的替他著想。
他不知道自己的未來會是什麼樣子。
極大概率,他會在十六歲那年走出孤兒院,活得像條野狗,最後死在混混的群毆的拳頭之下。
亦或許,他會在無盡的苦痛與孤獨中度過灰敗的一生,像緊扒著牆角的螻蛄,死在瑟瑟秋風中的枯葉堆中。
「放心吧哥哥,我以後一定一定會帶你出去的!」方祁夏聲音嫩生生的,語氣卻無比堅定。
周正忽然想起他昨天說的那顆星星。
天是陰的,沒有星星,可周正分明記得自己看見了參宿七,天空中最明亮的那顆星星。
周正始終覺得,方祁夏能出現在他的世界,是他積攢十年的運氣才換來的。
方祁夏就是個小天使,是他心中最漂亮、最可愛、最善良的小天使,他最喜歡的小天使。
周正曾經認為,方祁夏會陪伴他很久很久。這種期待在他這樣猶如喪家之犬的人身上,是極其罕見且不容深究的。
他拿不出讓眾人啞口無言的證據,只有空口憑證。
因為方祁夏答應過他會一直陪著自己,因為那個小孩兒從來不會騙人,所以他像個傻子一樣深信不疑,但是方祁夏食言了。
平安夜的前一晚,周正像往常一樣目送方祁夏的背影離開,那道小小的身影蹦蹦跳跳的,逐漸消失在他的視線中。
只是他還沒意識到,這會是他最後一次看見方祁夏。
方祁夏的生日在平安夜,二十三號那晚,他和周正約定好,要和他一起過生日、吃蛋糕,還會帶給周正一個禮物。
周正習慣了等待,從他認識方祁夏那天開始,往後的日子他就是在等待中度過的。
平安夜那天,他帶著準備送給方祁夏的禮物,在秘密基地從白天等到了次日凌晨。
夜晚出奇的寧靜,他甚至能聽見雪片落在地上的聲音,可小小的鞋底踩踏積雪的聲音卻始終沒有響起。天地之間,僅有他一人的呼吸聲。
第二天也沒有,第三天、第四天……方祁夏從此之後,再也沒有出現過。
周正陷入了一種溺斃的壓抑中,這種間隔不明的焦躁時不時就會湧上,從內心的不安,逐漸有了恐怖的預兆,常常又伴有夜間的噩夢。
他逐漸明白——是真的,方祁夏不會再來孤兒院了。
直到最後,周正也沒等到方祁夏的出現,卻等來了方祁夏送給自己的禮物——他被領養了。
周正離開孤兒院那天,天空少見的放晴,積雪融成一顆顆明燦燦的水珠,掛在樹梢,流轉著太陽的輝色。
陳釗在那對領養周正的夫妻到達之前,把周正叫到了辦公室,告訴了他領養的真相。
方祁夏不想讓周正繼續留在孤兒院,一直想讓沈德收養周正,但沈德不會鬆口,於是他求了劉同洲很久,求他幫助自己尋找能帶周正出去的方法。
劉同洲想起了自己的好友,這對夫妻家境殷實,兩人結婚二十年依舊恩愛如初,只是沒有孩子。
他們本想領養一個更小的孩子,從幼兒時期開始教育,周正這種年齡的孩子,並不在他們的考慮範圍之內。
可劉同洲勸說他們考慮一下領養周正,方祁夏也在這對夫妻面前說了很多周正好話,無非就是「哥哥很乖」、「哥哥非常聽話」諸如此類,把周正從頭到腳誇了一遍。
陳釗作為孤兒院的院長,不能對領養人有絲毫的欺瞞,於是將周正收養進入孤兒院的前後,如實告知了這對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