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华提着两个食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蹲在门槛处,把自己缩成一团,跟个弃猫似的沈槐安。
她脚程快,寻个没人的地界一翻宫墙,就省了好些路程。
起初她还有些气闷,觉得自己真是多管闲事,还落不着好,拿了食盒,往外走着走着她突然想起,好像上次……是她让他休息去了,不会是没干完活,被罚了吧。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个理儿,自从那天之后就没见着人了,自己害的人家被罚去干重活,有点脾气也是理所应当的,得认。
转头又回去再要了一份食盒。看着记账厨娘笑眯眯地说“鹤统领真是好胃口。”刚想开口解释,转念一想别又给人添了麻烦,只好点头应下。
不过一码归一码。
今日份的糕点,不给他喂了。
“咳!”鹤华立在院门外,重重一咳。
见那团灰蓝色的团子颤了颤,片刻后抬起一双红肿而噙着水光的猫眼,见是她,猫眼瞬间又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几分。
诶……小孩怪可怜的。
鹤华在院门外蹲下,看着只露出一双水润眼眸的人,放低了声音道:“因着我,你受欺负了是不是?”
“……”
她将食盒放在院内,依旧蹲在院门外,伸长了手臂往沈槐安的方向推了推,道:“我帮你去说,你一会记得吃。”
“不吃饭没力气的。”
鹤华其实三餐不规律,饿了就吃,不饿就不吃,不一定在饭点上。但是养她的老道士对饭点吃饭有种莫名的执着,他总说:“人一辈子图什么,不就图一日三餐么。定点吃饭,是多少人求不来的福分嘞。”
“可是之前玄清师叔不是说过午不食,还要辟谷。”
“所以他虚嘛,你去给他一拳看看,保管他受不住。”
鹤华去了,师叔龇牙咧嘴地受了一拳,有些摇摇欲坠的样子,鹤华觉得或许有几分道理吧。不吃饭干什么都没劲。
后来老道士死前,鹤华趴在他床边听他气若游丝地回溯着生平。
老道士小时候家里就是务农的,因家里兄弟姐妹五六个,从小就没吃过饱饭。后来灾荒,家里就剩大哥和他,这么讲很不好,但是灾荒后他才吃上了饱饭。
日子没过几天,又碰到了起义军,大哥被朝廷拉了壮丁,自己蹲在粪坑里躲了过去。可是家没了,地也没了,他只能离开村子一路乞讨。
后来饿的实在没法子了,他怕死,但想着好歹战死比饿死晚点,他就想着去投军,正好投到了当时何忠义的部下。人家看他面黄肌瘦,还是个小孩子,拉直了都没长枪高便不要他,气得他哇哇大哭,一边坐在地上大哭,一边在嘴里不干不净地骂脏。有个士兵实在听不下去了,想给他一脚,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他飞扑去咬住那人的腿,任凭怎么踹打都不撒口。旁边人起哄笑骂着,那人越打越用劲。
他觉得自己快被打死了,这年头为口饭吃好似犯了天大的罪过。
何忠义正巧路过,叫停了这场闹剧。
问清楚缘由后,何忠义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说道:“我儿子不过也就这么大。”
最后何忠义送了他一顿饱饭,说着老道士还垂涎着说道:“也不知道你那祖父哪里找的厨子,那馒头又香又大,嚼完了咽下去还有回甘呢!”
到底是不忍心,看着他这样子上现场也是送命的份儿,路过一个道观的时候留了点钱就将他留下了。道长问他愿不愿意留下来,他想了想问能吃饱么,得到肯定回答后,他就留下来了。走之前他让何忠义留点什么给他,他以后要是发迹了一定报答。
“你发迹了么?”老道士半天不再言语,鹤华没忍住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随口问道。
“你瞧着呢。”老道士微微睁眼,有气无力地轻笑了声。
当孤儿不是他愿意的,当乞儿也不是他愿意的,连当道士都不是他自己选的。他这辈子啊,只想好好坐下来,吃饱一日三餐。
“我说呢,你跟师叔他们一点不像。”鹤华想了想,被自己脑中的神棍老道逗乐了。
老道士微微叹了口气:“修道本在修心,我呀是入不了那个界喽。”
转头看着床边的鹤华,动了动枯瘦的手指,鹤华瞧见了,将老道士的手抬起来放在自己脑袋上,老道士咧嘴无声笑了笑,“你啊,亲缘浅,莫强求。我知道你这孩子心思重,打小什么都明白,才练得这不要命的刀法,以杀止杀。”
侧过头,闷闷咳了两声,又接着说道:“人在这世上总得有些牵挂,你去……去寻寻。”
“一日三餐要好好吃饭呐,小三娘。”
“哦。”
赶在年前,老道士下葬,鹤华给何家去了信。
等年后,何家才来信让她归家。
带上了自己的苗刀,收拾了几件衣服,就拜别了众人,避开何家派来的车马,自己一路上京了。
寻花
“你……”沈槐安开口就是细碎哽咽的声音,他清了清嗓子道:“我刚刚……”
小孩还支支吾吾地不好意思呢。
“没事,我唐突了。下次……”鹤华柔和地低声说道。
“不是!”沈槐安突然从臂弯中将整张脸露出来,急急忙忙地解释着:“是我、奴才……奴才今日有些污脏,怕平白惹您恶心就不好了。”
说罢,蹙着眉头,垂眸间又忍不住地掉了两滴泪水,他赶紧侧过头扯过衣袖胡乱地擦了两下。
将那双漂亮的猫眼擦地更艳了。
他用力吸了几口气,想把眼中的酸涩憋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