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风和日丽,青年对着茫茫江波,半垂着的眸子难辨悲喜,只濡墨为亡人作了幅画,墨迹未干,画被风吹走,被一欺男霸女、恶名在外的纨绔子弟所见。
见画上女郎貌美,那纨绔子弟色心大动,回府后私自画出那女郎衣衫不整、春情难耐的模样。甚至还在私宴上将画拿出炫耀,称得神女入梦,有感而作。
彼时长公子也在。
只淡淡望去一眼,并不以为意。
但次日,穿云听闻那浮浪子弟死于阴沟,某处被野狗撕咬一空。
那夜晏府设宴,长公子与名士谈笑风生,唯独一直跟在身侧的破雾不在。
穿云未曾亲眼见到那画中女郎,只旁侧敲击,从破雾处得知画中女郎与郎君并不算熟络,甚至还招惹过他。
世家中人以利当先,情随利动。
穿云猜测,以晏书珩的性情,与其说是见不得那浮浪子弟玷污已故之人,更像是见不得自己的画为人玷污。
按理,刺客险让郎君丧命,对可能是刺客妻子的人,应更恨才是。
穿云不免好奇:“您为何要给刺客的妻子请郎中?”
晏书珩正提笔蘸墨,头也未抬地淡声道:“我既承了她一声夫君,替我的妻子请郎中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提及刺客,少年眉间肃起:“这几日我们在城外及山间小院附近加派了人手,并未见到可疑之人,城中也搜不到,那刺客莫非是会隐身术?还有郑五,依然杳无音信。”
晏书珩长指轻叩笔身:“刺客当不会回来了,郑五,大抵也是。”
他笑着说罢,又道:“多想无益,明日我要携美出游。”
穿云没有破雾那般缜密,关于晏书珩的旧事也所知不多,猜测他这是想拿刺客的妻子当做诱饵,忙去准备。
。
晌午,竹鸢领来郎中。
这回的郎中措辞斯文,声音苍老,想必是个医术精深的老郎中。
阿姒燃起希望,主动告知:“我于八个月前受了伤,过往记忆全无,还不时头疼,失明前我险些坠马,虽未受伤,当夜头痛许久,次日便失明了。”
老郎中切过脉,又仔细查看她双眼:“夫人失明非因眼疾而起,当是脑有淤血,您似乎不清楚此事,莫非伤后未看大夫?”
“请是请过的,只是……”阿姒稍稍停顿,语气渐凉,“那郎中隐瞒了。”
当初她从病中醒转时脑中一片空白,只记得自己似乎叫“阿姒”,见床前立着个清瘦的中年男子,下意识唤了声“阿爹”。
那中年男子便是郑五。
郑五愣了会,判断出阿姒失了忆。
随即他告诉阿姒,自己便是她爹爹,是位郎中,早年为了生计把她托付给故乡的亲戚,因战乱把她从故乡接来历城,来时道上马车倾翻,让她受了重伤。
阿姒依稀有种直觉,她的确是因战乱才随亲友离开故乡,爹爹也确实不在身边。
因而她对郑五的话深信不疑。
若非那夜亲耳所闻,她怎么也想不到,平时对她那么好的爹爹竟是个陌生人,待她好是要借她获利!
如今听郎中一说,更为明了。
当初他救下她,是见她面容姣好,想将她送给好色的城主。被误认后才将错就错,想先和她培养父女情谊,日后得更多利处。
郑五能替城主治病,医术必也精湛,他不希望她恢复记忆,便故意不替她诊治,一拖再拖,才引发后来的失明。
好个为她计深远!
好个医者仁心!
她收回思绪,问郎中:“可能治愈?”
老郎中叹息:“久病成疾,脑子里的伤本就棘手,老夫也只能开些方子亡羊补牢,夫人也要做好无法复明的打算。”
纵已想过可能无法复明,但听到这话时,阿姒心口仍如针扎火燎。
郎中走后,竹鸢上前宽慰:“夫人莫太难过,我家亲戚当时病了,郎中也说备好后事,但这会还不是没事人似的。”
阿姒笑笑:“我无碍。”
她垂下眸,压下眼底寒意。
原本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还想恩怨两消。但如今她改变了主意,若有生之年再遇郑五,定要以牙还牙!
。
阿姒只失落了一小会,又是无忧无虑的模样。这夜她歇得有些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