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敷也懒洋洋地回道:“你请客我就去咯。”
陆小凤悠然道:“我不请,你也不用请,自然有人会来请的,你且看我怎么拿捏他。”
全江南最好的百花酿在百花楼,百花楼就在姑苏。
这是一处临街的小楼,三层、木造,顶楼是一座建来用以眺景的阁子,四面木壁都设有大窗。此刻正值金秋,姑苏的秋天不冷,于是这四面的大窗都敞开着,随处可见的金色桂花飘飘忽忽地被风吹进来,落在一片清贵的白衣上。
白衣的主人正在抚琴,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似乎并不在意楼下街道上熙熙攘攘的烟火气,琴声悠扬,与热闹的姑苏街道融为一体,并不孤芳自赏。
瓦片上突然传来了极轻极轻的声音,似是有人在上头疾驰而过,紧接着,一件大红的披风忽然裹着人甩了进来,陆小凤哀鸣道:“救命、救命哇!”
花满楼抚琴的手停了。
花满楼:托腮,jpg
陆小凤简直好像是踉跄着爬到椅子上坐好的:“你……你不问问我……怎么了……么……”
花满楼:“…………”
花满楼很配合地道:“你怎么了?”
陆小凤捂着心口,眉头紧蹙,坐在椅子上,两条腿在地上蹬来蹬去:“我……我酒瘾犯了,再喝不到花满楼的百花酿就要死了……死了……死……了……要花满楼请我喝酒才起来!”
花满楼:“…………”
花满楼噗嗤一声笑了,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掏出一柄折扇来,“啪”的一下,不轻不重,正中陆小凤额头,留下一道红印子。
花满楼微笑道:“我说陆小凤,你蹭酒喝的法子是越来越奇怪了,况且,你带了客人来,就为了给人家看这幅场面的么?”
罗敷“噌”的一声,像只猫一样从屋顶上蹿下来,脚掌仿佛是猫肉垫,落地轻得简直就好似是一片翠绿树叶落在春日的池塘之中。
她一回身,金翠广袖在空中转了半圈,袖坠在日光下闪出一道宝光,与她雪腕上的银手镯相击,引得手镯上的铃铛发出阵阵清脆“叮咛”声。
但她方才自屋顶掠过的时候,浑身的环佩铃铛却都没发出一丝声音,轻灵绝伦。
花满楼面上带着淡淡的微笑,轻摇折扇道:“好轻功。”
他抬起湿润且朦胧的眸子,看上去像是在直视罗敷。
罗敷也正瞧着这位江南花家的七公子。
花满楼同楚留香一样,都是眉眼十分温柔的人,只不过楚留香身形高大强壮,即便积攒了半辈子春风,高挺的鼻梁与薄薄的嘴唇还是会令人感觉到一种矛盾而狂野的魅力。
但花满楼却不同,他就是“温柔”,兼具世家公子的贵气。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1。
但这贵气倒也丝毫无损于他的平和,他眉梢眼角流露出一种自然的愉悦。陆小凤冲进来的时候颇有冲击感,这位贵公子就单手托腮,坐在桌前,一副“我倒要看看你又要搞什么”的既视感。
这世上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和陆小凤这样的大活宝成为朋友的……罗敷总觉得这位花公子温文尔雅的外表下大概藏着一颗格外活泼的心。
她自己就是个爱玩爱笑的活泼性格,当然也喜欢同活泼的人一块儿交朋友。
罗敷毫不客气地往桌边一坐,笑道:“陆小凤跟我说,他要好好拿捏你,原来是这么个拿捏法。”
花满楼噗嗤一声笑了,手中的扇子轻轻晃着,微笑道:“非也非也,这是因为姑娘你没瞧见陆兄装死的样子。”
陆小凤插嘴道:“为了骗这小子的耳朵,我还专门学了一招龟息大法,结果……”
他看了花满楼一眼,忽然闭上了嘴,似乎不太想接着回想下去。
罗敷:“结果他觉得火葬比较清洁方便,决定把你烧了?”
陆小凤:“…………”
陆小凤狐疑地道:“你怎么说得和自己这么做过一样……”
罗敷:“哈哈,怎么会呢!”
花满楼悠然道:“我不过学了几个把人从昏厥里救醒的好法子罢了。”
陆小凤板着脸道:“这就是你狠掐我人中的理由?我看你就是想找机会揍我!”
花满楼“哗啦”一声打开折扇,把自己的脸遮住,假装拒绝面对陆小凤板起的脸,实际则是在憋笑。
罗敷果然轻而易举地喝到了全江南最棒的百花酿。
阁内的桌上放着个小小的泥炉,上头温着酒。
金秋的姑苏,正是吃大闸蟹的好时候,四五只肚儿撑得滚圆的蟹被捆得结结实实、冒着热腾腾的气送上了桌,蟹膏饱满得快溢出来。蟹性寒凉,所以吃蟹的时候要喝温酒。
罗敷在现代接触过的鲜花酒,通常都采用浸泡法,也就是把鲜花浸泡到蒸馏白酒之中,慢慢等待味道析出。不过花满楼家的百花酿是糯米酒,看样子,是把各色花朵掺入糯米之中一齐酿制,喝起来还有那么一点点清香,似乎在酿酒时还曾加入一些竹叶。
这样的酒喝起来甜丝丝的,同秋露白之类的陈酿做比,度数相当之低,一般来说是喝不醉人的。
但也只是“一般来说”。
——这世上总有些人又菜又爱浪,明明不大行,偏偏看起来格外豪气万千、格外千杯不倒。
二两甜丝丝的百花酿下肚后,罗敷的脸上升起了醉人的酡红色,一直蔓延到雪白的脖颈,消失在衣襟之中。她斜斜倚在椅子上,一缕青丝贴着她的面蜿蜒而下,是眼睛也直了、身上也热了,嘴角噙着一丝甜蜜的微笑,看起来倒是少了几分泼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