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何许人也?当事情已经暴露到这个程度的时候,只要不当场杀了他,真想迟早被他查出来。
而当场灭口更不可能。
方才交手中,无花本身就落在了下风,再加上一点红与罗敷虎视眈眈,无花今天能杀死三个人的可能性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他当机立断地选择假死,并在死前拒绝回答楚留香的疑惑,令楚留香的注意力继续集中在南宫灵身上。
这样,他就可以从容不迫的从假死之中醒来,从容不迫地改变身份,远走高飞。
他固然从此以后再也无法使用“七绝妙僧”这个身份,但他好歹还活着。
脱身之后,无花打算去大漠投奔他的母亲石观音。
石观音性情残忍、喜怒无常。说句实话,无花自己也清楚,他的母亲对他们两兄弟根本就无甚亲情可言,她突然出现,告诉他们身世,无非就是为了将他们兄弟作为掌控中原的两枚棋子,满足她自己的权欲而已。
但还是那句话,至少他还活着,至少他还有个容身之所。
至于这个突然出现、突然把他的计划打得一团糟、害的他不得不假死的女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况且,无花并不觉得自己会等待很久。
无花想得很美、做得也很绝,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罗敷是个穿的,不仅知道他过去搞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更清楚他未来会搞什么幺蛾子。
此时此刻,无花一直藏于后槽牙的“龟息丸”已经服下,他整个人已经失去了意识,体温、呼吸与脉搏近乎于无,就连瞳孔也已经放大。
三个时辰之后,他的意识将会逐渐恢复,到时候,楚留香想必已将他埋葬好了——刚刚最后那一句话,就是提醒楚留香,别闲的给他弄什么柳木的厚棺……要是他醒来之后一掌劈不开那就尴尬了。
星光黯淡、乌云笼罩,楚留香倚着朱红色的栏杆,神情有些怅然。
无花是他的朋友、南宫灵也是他的朋友,这一遭忙来忙去的,没想到最后都查到了朋友身上……即便楚留香遇到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难免会伤心。
一点红早走得瞧不见了,罗敷在守无花的尸,因此静静地坐在亭中石桌旁,一言不发。
正值深秋,济南的秋冬虽然算不得冷,但现在毕竟是深更半夜、又是湖边,罗敷的发梢上缀着沁凉的露水,连眼睫毛上都染上潮意,她拢了拢自己的广袖,感觉没什么用,又紧了紧自己的衣襟。
楚留香抬眸瞧她。
罗敷好整以暇,一只手托着腮,也瞧着楚留香。
楚留香叹息着摇摇头,忽然将外衣一甩,下一秒,这件普通的蓝色布衣就已披在了罗敷的肩头。
楚留香不是那种文人墨客诗中所钟爱的文雅公子,这男人高大强壮、宽肩窄腰,刚才罗敷拿楚留香当盾牌的时候就发现,她自己在古代也算是超出平均身高一截了,结果躲在楚留香身后的阴影中,居然连半根头发丝都露不出去,被堵得严严实实。
因而楚留香的外衣披在罗敷的身上,自然宽宽大大,一股暖意裹住了她。这暖意不仅来自于多一层的布料,更来自于这布料上所残余的、方才楚留香与无花过招之时身上散发的内劲与热力。
罗敷从衣襟处探出指尖儿来,拢了拢这衣裳,披得更紧了一些,一点儿都不客气,道:“多谢楚香帅。”
她瞧了一眼系统光幕,楚留香的好感度依然是60,也就是朋友的层次。
她算是有点理解为什么楚留香会有那么多姑娘喜欢了。
这样一个英俊强壮、飘逸贵气的佳公子,偏偏还十分温柔细心、惯于照顾旁人。况且,他照顾人根本就不是为了献殷勤,只是骨子里的修养而已。
此刻就是个路人甲在这里,楚留香也一样会把自己的外衣贡献出来。
楚留香身着白色中衣,浑不在意,顺势坐在罗敷对面,手中折扇敲了敲桌面,温声道:“还未请教姑娘姓名。”
罗敷冲他笑了一下,道:“我叫罗敷。”
“罗敷”二字,出自汉代乐府诗《陌上桑》,自古便代指色艺双全的绝代佳人,敢用这样两个字当名字、敢神态如此轻松自在的报出这样的大名,也足见她本人的自信与风度。
当然,这颊如皓雪、眸如墨画的美人,也的确人如其名。
换了平时,楚留香此刻必定要吟出一两句“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1之类的诗句来打开她的谈兴,可今日无花新死,尸体还平躺在地上呢……此刻他当然没有那份儿风雅的心思。
他只是微微一笑,道:“原来是罗姑娘。”
罗敷瞥了一眼无花的“尸体”,道:“他死得倒是干脆。”
楚留香苦笑一声,道:“他真是个奇怪的人,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龌龊无耻的事情,死时居然这样坦然、这样高贵。”
……这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打算死。
罗敷腹诽一句,面上却淡淡地道:“或许他根本就不认为自己做得有什么错,恶人即便后悔,也只会后悔自己没做得再隐蔽一些。”
楚留香叹道:“只要做过,必定留下痕迹……无花这样聪明的人,居然也不懂得这道理。”
罗敷“嗤”地笑了一声,讥讽道:“他哪里不懂?他还要把这痕迹著称书,拿在手上日夜欣赏呢。”
倘若不是那本日记,今日无花又怎么会这么容易露出马脚来呢?
楚留香想到了罗敷扔来的那本《千金方》,不由好奇道:“无花那本日记现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