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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计名(第2页)

到了第五周,独依对“讲古闻”的兴趣早已淡去。她坚持和薪火进村,实在是由于鲲鹏引了她的好奇心。她想知道,河村的故事,灯花的故事,作为同龄人他会如何看待,作为乡村规划的设计者,会如何安置。

连续四个周末来到河村,她对父亲祝虎的耳光,也不再怨记。灯花的命运让她知道,独身主义并不是主流文化,至多算是精神变异。它能盛行一时,是多元化时代的包容。它背后的失意、迷惘、强颜、苟且、自嘲,正是试图纠偏的分泌物。幸亏杂志社并不要坐班,她有充分的自由继续在梅江边晃荡。

而在集体劳动的年代,河村从来没有像独依这样自由晃荡的人。薪火和鲲鹏这一代人,没有经历过农村集体劳动的年代。他们对集体劳动的想象,早已从历史批评转向了文化研究。“灯花”对集体的描述显然弥足珍贵。它深深吸引了这些年轻人的关注。

对农村集体有最深感受的,当然是蒜头。但直到蒜头自己当上了队长,才知道前任的老队长远仁有多难!整个村子的事情要他盘算,而全村人的嘴都向着他!

那一天,远仁突然被红卫兵抓走,蒜头被乡亲们推举为队长。蒜头虽然对远仁的历史仍怀有怨恨,但他仍然极力去小镇为远仁说情。

去往小镇的路上,他在回想十余年前跟远仁“合作”的少年往事。如果不是远仁提供了“实习”机会,他真不敢接任队长这个职务。独依看到“灯花”讲到这里,老年的蒜头拼命点头。

那是四十年前的秋天。河村里没有自由晃荡的闲人。如果说一个也没有,也不对,至少蒜头算是一个。

秋收季节,乡亲们都出工下地了,灯花就成了河村最闲静的人,坐在土屋前眺望蛇迳。山寺飞檐如鸟,梅江钻出群山滚滚东来,日子在暮鼓晨钟之间匆匆而过。不知道那一天起,灯花现蒜头比她更悠闲。

这天早饭后,远仁的哨声响了几遍,社员们纷纷忙乱起来。人们下地上工去了,陈小素把一只箩筐改成的摇篮放在灯花膝前,对两个还在吃东西的孩子说,跟着奶奶,不能乱跑,不能去池塘边玩水。灯花淡淡地说,就放心去干活吧,丢不了的!

捡狗和何氏匆匆吞下一块红薯,咽了口米汤,就到蒜头的房前敲门叫唤,说,该起床了,村子里就数你最懒!周末也不跟着下地挣工分,看我们回来收拾你呢!灯花看到蒜头房间没有动静,就说,你们就赶紧去上工吧,别扣了工分,我等下会叫起他来的!

捡狗的妻子何氏,在灯花嘴里叫出来的不是姓名,而是一个村子的名字。梅江的村落,女人出嫁后就没有了自己的姓名,一律根据娘家地名称呼,于是一出嫁便成了村子的代表。村子也会由于媳妇的增多而“幅员”广大。

何氏走后,灯花起身走到蒜头的房前,敲起了木门。门里没有回应,倒是响起一阵呼噜,紧接着一阵梦话。灯花听了不由笑了,蒜头还在梦中与公社干部争论呢。

记得有一天,社教工作队进村来,看到灯花屋檐下孤单的背影,特意找到队长责问,在社会主义的大家庭里,怎么有人可以不参加热火朝天的劳动?远仁指着灯花的小脚,没有说话。干部又说,这是封建社会的余孽,寄生虫。灯花当然听不懂,她坐在竹椅上忙碌针线活,扶着摇篮哼着小曲。

但蒜头却懂得,那天正好是周末,听到工作队同志在嘲讽奶奶,反讽地说,你们干部天天在村里闲逛,才是社会主义的寄生虫,奶奶一天到晚操持家务照看孩子,不也是社会分工吗?她纺线做饭,不也是社会劳动吗?

幸亏远仁解劝,工作队没有与你一般计较。灯花没想到蒜头在梦里还想着这事,又好笑又好气,大声喊蒜头的名字:该起床了,日头都照屁股了!

灯花再次敲着木门喊,却听到没有回声,灯花有些纳闷。她感觉不对头,蒜头并不是个偷懒的孩子,现在成了最懒的青年,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是不是生母亲的气呢?

有一段时间,蒜头一直埋怨母亲坏了他上大学的梦想。小学毕业时,老师来到村子里家访,了解将来的去向。按照老师的介绍,如果成绩好家里头让孩子考大学,就上重点中学,如果想让孩子高中毕业后留在家乡谋生,就建议去农业中学,学一些农村建设的文化知识。

那天老师来到了村里,但母亲没有热情招待,就让他们站在门外,唠唠叨叨地向老师说起家里的负担:我们家人口多,蒜头兄弟姐妹几个人,我们早就想让他回家里帮忙拿工分了。

结果那年秋天,蒜头就进了农业中学。那段时间,蒜头脸上阴郁,读书做事懒洋洋地提不起劲。捡狗批评几句,蒜头就会说,反正是农业中学,读完书就回到村子里,农村的事迟早落到我肩上,积极有什么用!

捡狗知道儿子心里对母亲有怨言,就说道了妻子何氏几句。不料何氏反驳说,就是你宠着他,去什么农业中学!天天坐在教室里,能不把骨头坐懒吗?捡狗说,蒜头成绩好,他本想读普通高中考大学,可你一番诉苦让老师改了志愿,农业中学迟早回农村的,他不上工是与你赌气。

其实,灯花也希望家族里再多出些文化人,就像书声。成了公家人,铁饭碗一端衣食无忧,风吹不到雨淋不着,只可惜书声入不了党,进步不了,至今还是普普通通的捡尺员。但灯花也理解儿媳的想法:毕竟子女多负担重,让老大早点回家也是没办法。

灯花觉得要好好规劝蒜头,嘭嘭地敲起了木门,喊道,再不起来下地,父亲回来会收拾你!农忙时节谁家孩子不下地?那才是真正的寄生虫!

蒜头梦到捉到一条大鱼,结果被奶奶的喊声惊醒,不由为那条梦中的鱼遗憾。蒜头打开门,打着哈欠问奶奶,吃早饭了吗?

灯花笑着说,吃晚饭时间了!

蒜头迷迷糊糊,半信半疑,打开水缸舀了一瓢水,嗽了一下口,揭开窝盖拿起一块红薯,就咬了起来。蒜头又从木橱里拿了只粗碗,打了一碗米汤,一边喝着,一边对天井边纳着鞋底的奶奶说,我又梦到社教的干部在说你。

灯花应道,我听到你说的梦话了,社教的干部说我不要紧,请他们来好好教育你一番才应该!你再这样下去,可真是个寄生虫了,你不觉得可耻吗?

灯花嘶嘶地拉着麻线,看着对岸马鞍形的青山,又说,你这么懒,将来梅江边都传说你是个懒汉,将来怎么娶老婆!

蒜头说,我不是懒汉。灯花说,母亲把房门擂破了还不起床。自己说不是就不是?懒汉是别人叫起来的!

蒜头吃完了红薯,打水冲了一下碗,说,婆婆,我自有挣工分的地方,不急。说罢就走出大门,往前一望,对灯花说,婆婆,你看那树上的枣子露红了,我去摘几颗给你尝尝吧!

灯花看着蒜头不上工,又好气又好笑,说,你不急着下地,还想着摘果子,我可不敢吃,到时你娘说我让你不下地的。

蒜头走到围墙外,几个孩子也跟了过去,嚷着,我们要吃枣,我们要吃枣。他朝掌心里吐了一滩口水,攀住树枝,很快爬到了树梢,朝围墙里望去,就看到了灯花。

蒜头兴奋地喊,婆婆,你看到我了吗?这树梢上最红的一颗,等下摘给你吃!灯花眯着眼说,小心脚下,不要摔下来了!

蒜头爬到了树梢,一群孩子在树下嚷着吃枣。蒜头握着树干使劲摇晃,枣子扑簌簌地落满马路,孩子们一片欢腾,抢着,捡着,一边喊,这个是我的,这个是我的!

在喧嚷的童声中,突然夹杂了一声苍老的声调:“这个是我的!”蒜头低头一看,却是队长远仁。他跳下树来,说,队长吃枣吧!远仁现蒜头留着一颗最大最红的,说,好的居然不给我,没有一点尊敬老人!蒜头对远仁说,这是给我婆婆的,是孝敬老人。远仁笑着说,还知道疼奶奶,不错!

蒜头下了树,回到围墙里,把几颗漂亮的大枣递给奶奶,说了一声,我去挣工分了!灯花说,赶紧去吧,叫队长算给你一半的工分也成。

这时,远仁也进到了屋子里,说,灯花婶,这可不行,我得给他全天的工分呢!灯花奇怪地问,全天的工分?你肯定没安什么好心!你就不要为难孩子了!到底让他做什么活?可别让他累着了,他可只是个半劳力!

远仁说,不会累着,轻闲着呢。

灯花告诫蒜头说,你可别跟着学坏哈!蒜头神秘地对奶奶说,不会呢,我现在可是队长的座上宾!

午饭时间,村里最早升起炊烟的,自然是灯花家。捡狗下地回来,头上的稻屑顾不上清理,就匆匆推开蒜头的房门找人。他满脸怒气地说,这小子好吃懒做不下地,一个上午没看到他,看来学校真不是个好地方,比他小几岁的孩子都下地了,能拿一半工分,好歹能养自己!

何氏也回来了,扯着草帽说,当初就说不要再上学,小学毕业十五六岁,可以算个全劳力了,让他弟弟去念书就行!捡狗说,你还说,他变懒就是生你的气,你去找他去吧!

灯花一边生火做饭,一边说,你们不要再吵了,队长给他派活了!他早就起来,跟队长去挣工分了!

捡狗一听更不放心,说,跟着队长会有什么好事?那可是我们家的死对头!说罢就气冲冲地往远仁家走。

远仁吹完了收工哨子,查看完各小组劳动情况,正往家里去。看到捡狗跟在后头,奇怪地问,不是收工了吗,还想我派活?

捡狗说,我找蒜头,我姆妈说上你家里了。远仁说,现在该忙完了,我叫他回家吃饭,放心,会给他计上全天工分,按大人的算!

捡狗听了火冒三丈,说,你是让蒜头当家奴了吗?我看你是在利用职权,把蒜头叫到你家里来干家务活,你成心是想毁了他!捡狗说完,冲进屋里。

推开房门,却见桌上摆着一壶水酒,一盘花生,还有一只算盘,一本账簿,一支钢笔。蒜头正坐在凳子上拨拉着算珠,说,平数了!说罢搓了两粒花生丢进嘴里,倒了半碗水酒端起来就要喝。看到父亲进来,蒜头又赶忙放下酒碗,慌乱地说,你怎么来了?

捡狗看到桌面的情形,有些意外,大叫了一声,原来上这里躲清闲了!不由分说,拉着蒜头往家里走。

敦煌说,集体是大家庭,是大熔炉,我总觉得在那年集体年代,独身主义无法藏身!中国居然也闹起独身主义,部分原因可以归结到分田到户、个体户单干,那是时代的负面产物!

独依反驳说,社会分工与社会组织,都是复杂的事情,集体跟独身是互相对立的概念,独身也可以参加集体,我不是在单位上班吗?!独依说完,对面的鲲鹏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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