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点学校来消息:台风天,周一停课。
昨夜就下起了大雨,直到今早都没有停歇。由雨开始的夏季,又由雨来结束,倒也是有始有终。
大雨被狂风卷携着阵阵泼淋到玻璃窗上,敲得边框时不时震颤作响。天色也阴沉得如同夜晚的延续,浓云翻滚着压在别墅上方,不给温沉惠一丝喘息的机会。
随着燥热潮湿的幻想褪去,温沉惠仿佛喷出有毒孢子的菌菇,一时间变得更加单薄萎缩。亮黄的台灯下,他愣愣地坐在书桌前,身体的正面被照亮,一支黑色钢笔压在空白的稿纸上。
回过神,他才现自己在无意识揉着嘴唇,放纵自己第无数次回想起她的亲吻。哪怕清楚地明白,那不过又是她一时兴起的逗弄,就像对路边的一条小狗。
就算离开了铁玫瑰又怎么样,她对自己根本就——
手指无声垂出光圈,他偏过脸陷入昏暗。时断时续的微弱钢琴音被压在喧闹的雨声下,他知道是小姨在练习。为了近期的演奏会,她一直没有放松。
困在狂风暴雨之中,分散别墅四处心怀鬼胎的众人,诡异的钢琴声,不正是推理小说中最经典的背景吗?
被突如其来的联想逗笑,他站起身往楼下走去。
妈妈和小姨的关系其实并不坏,不然也不会一直留着她的钢琴在家里。时不时兴趣来了,也会弹上一会儿。温沉惠以前不明白她那时脸上细微复杂的表情,直到现在,他终于切身体会到那微妙苦笑的含义——是一种无力的羡慕。
和只能依靠家族资产的妈妈不同,小姨年纪轻轻就被誉为天才钢琴家。虽然在和林叔叔离婚后消沉过一阵,但琴技反因此更上了一层,并逐渐在法兰扬名,常年定居。
他站在半开的琴房门外,忍不住地想:难不成这也是遗传的,自己或许一出生就带着妈妈刻在基因里的嫉妒。
“沉惠?是你吗?”
温倾的声音让他顿时恢复了理智,他笑了笑缓和僵硬的表情,推门走进去。
“早上好,小姨。”
紧闭的法兰绒窗帘困住了房间的光亮,他眨了眨眼睛,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
温倾摸着琴键,抬头看他,还是那样温和亲切,没有丝毫防备。见他没了平时的笑容,她故作轻松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孩子就别操心这些事了,我们会解决的。”
“今天既然停课,就趁机多玩玩游戏,嗯?”
温沉惠抬眼看她,直接问道:“林松潜还好吗?”
她一愣,慢慢缩回手,反复摩挲着黑白琴键,“没那么快的。”虽然强行把林松潜带来,但他一直闭口不谈才是她最担忧的。
“沉惠,虽然不知道姐—你妈妈怎么和你说的,但你放心,林松潜不会抢你的什么。”
“如果他愿意,我会带他去法兰,离开这里。”
事到如今,她还在安慰自己。灯光落在她双眼,若燃烧的烛火。注视着她的温沉惠,不禁也为妈妈嫉妒起来。能完全依靠自己的能力生存,本身该是多么自由强大。她越是慷慨就越让他们渺小可怜。
“我不在意这些的,”温沉惠听到自己这样问:“可是他会愿意吗?”
“他会愿意吗。”温倾也轻声自问一遍,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摸出一张折迭着的照片,展开给温沉惠看。
这是一张林松潜和6泉的合照,他们抱着腿靠着花坛坐在青色的草坪上,身后是鲜艳绽放的火红玫瑰,两人灿烂的笑颜在阳光下闪闪光。
深刻的折痕让他们一分为二,才稍微抚慰了温沉惠忽然拧起的呼吸,连窗外的风雨都变得顺眼了些。
“这是他放在书桌上的合照,”她似乎有些失望不是自己,“这个女孩就是6泉吧,听铁玫瑰的管家说,她最近搬出去了。”
“是不是因为她,林松潜才…”她不确定地皱起眉,“你知道,具体生什么了吗,他什么也不说,我也不想逼他。”
她的提问让他再次想起那夜6泉的质问。不过,当时受到冲击是一回事,冷静下来却也知道6泉的话可信度并不高。她总是那样,真真假假,让人深陷于她的谜题,彻底迷失在她建造的迷宫中。 没人能逃出她的手掌心,他低头注视她阳光下纯真的笑脸,语气平静:“其实我也不清楚。”
“那你能,帮我问问他吗。”
“你也是男孩,他可能愿意和你说,好吗?”
他向来不擅于拒绝,只点点头,把照片收进口袋。甚至在想:如果林松潜真的愿意去法兰,自己也许能稍微恢复正常。哪怕还是那个无趣平庸的温沉惠,总比现在这样要好。
然而,怎么可能,他心底的另一个声音冷冷地嘲笑道。
他敲了敲门,才转开把手,“我进来了。”
房间里静悄悄的,灰暗的窗户是唯一的光源,密集的水迹让外面的景色模糊成一片。潮湿的空气仿佛在这里缓缓下降,压住温沉惠的呼吸。
林松潜穿着深灰色的睡衣,正背对着他躺在床上。医生说,他腰部的淤伤要休息将近一周才能完全好,现在更是连走路都成问题。
床头柜上的托盘,里面的早餐已经冰冷凝固,温沉惠拿起摆在其中的橘子,才下定决心般,转过床尾,走到另一边。
一瞬间,他倒宁愿林松潜是睡着的。
只见他出神地盯着窗外,双手抱着一本棕皮相册。温沉惠眉心一跳,看着那相册皮面上被抓出的深刻指痕,内面的肉色皮质被蛮横地撕扯翻卷,紧绷出破裂的纤维。
脑中的撕裂声让温沉惠连忙垂眼,碾了碾嘴唇,尝试着坐在床沿,“早饭不吃,你不饿吗?”
“要不要、我剥个橘子给你……”
他低头用指甲划开橘子皮,浓郁的酸味泛着苦涩,皮开肉绽的破裂声在安静的房间里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