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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劍穗

陰暗潮濕的牢房,夾雜著糜爛腐朽的味道及血的腥氣,厚實的磚牆阻不住臘月的寒風,冷意滲過磚罅一絲一絲鑽進來,連頭頂小窗的那幾縷殘陽都顯得灰敗。

謝塵光近乎麻木的看著腳下的人癲狂亂語,閉了閉目,一腳將人踹回去,厭煩道:「都幾次了,這狗輩一見到你就這鬼樣子,半句話都問不出來。」

齊韞冷眼看著地上的人,若忽視他披散在臉前凌亂不堪的髒發,及髒發下猙獰難看的瘡疤,依稀還可辨認出,這是當初齊霜嵐身邊的副將,成風。

該隨那場坍塌的城牆和大火一併消失的人,兩年前被追查往事的謝塵光擒獲,扔入私牢後幾年嚴刑拷打,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他早已承認,當初襄王以萬戶侯允他,只要他炸毀城牆,放亂軍入京,襄王奪得皇位,他便可享光前裕後的無上尊榮,還何需留在那僻遠的河西受人調遣,吃盡黃沙。

可萬萬沒想到,襄王是個命短的,空懷一腔勃勃野心,奈何承不住天子龍氣,笑話一樣死在了白玉案上的一碟糕餅之下。

成風得知消息時已然晚了,城牆上的火藥來不及撤去,齊霜嵐殺上高處,最後湮滅在這震天巨響中。

交代到最後,他竟失聲慟哭起來,聲稱未曾想要害死將軍。

他不敢回去見裴青雲,亦不敢把將軍留下的東西送還,只得偷偷為其立了衣冠冢,可每每午夜夢回,他還是能看見死狀可怖的將軍朝他索命,加上謝塵光毫不手軟的施刑,他禁受不住,燒了一場後,害了嚴重的癔病。

初時他就不肯交代衣冠冢的所在,生怕遺物現世,坐實他叛賊的罪名,牽連留在鄉梓的妻兒。

如今瘋瘋癲癲的,一問此事,更是什麼都撬不出來,尤其是前兩日見過齊韞之後,活像見了鬼,又跪又拜,沒有能問話的時候。

此時,齊韞一改前幾日冷漠的態度,走近兩步,緩緩蹲至成風身前,黑漆漆的眸子凝視他一會兒,忽爾勾出抹笑,溫聲問道:「成叔父,南牆上的風箏,您替我摘下來了嗎?」

「……小郎君?」成風神志不清發問。

「是我,叔父。」齊韞望著那雙混濁的眼,誘說道:「我阿娘的東西不見了,它在哪?」

成風恍恍惚惚,顛三倒四道:「在……在城郊、城郊南,不,是城北……城北桃樹下。」

齊韞冷下神色起身,轉腳往牢房外走,謝塵光問他:「還留不留?」

是說成風的命還留不留。

「為何不留?」齊韞諷笑,「他這樣,活著遠比死了更讓人痛快。」

成風糊裡糊塗的,能說的只有這麼多,謝塵光命人將隰城周圍所有的桃樹翻了個乾淨,終在第三日找到那衣冠冢。

齊韞接住那條劍穗時,手微微有些抖,他將其挽在自己的佩劍上,用只有他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說:「母親,回家了。」

過了午時,齊韞一行人才回到謝府。

沈懷珠那日受到「驚嚇」,一連病了好多日,興致也一直不大好,他回來時在街邊買了倒糖影兒,便未同謝塵光去往膳廳,先尋沈懷珠去了。

他一面快步走著,一面估摸著她有沒有歇午,將入庭院,便見周映真正被沈懷珠屋內的侍女恭敬送出房門。

周映真看見齊韞,溫潤的笑容中帶著若有似無的挑釁,問候道:「齊小將軍也來探望沈娘子?」

齊韞狀似無意轉了轉手中的倒糖影兒,話音淡淡:「來同她敘話。」

周映真顯然注意到了他的動作,提醒道:「飴糖吃多了膩嗓,尤其入睡前,醒來恐有咳狀。」

「我自會看顧,不勞周太傅操心。」齊韞留下這句,徑直進門去了。

沈懷珠在屋內將二人的對話聽了個七七八八,所以在齊韞讓她猜他背後藏了什麼時,沈懷珠十分不解風情地回道:「糖。」

齊韞卻一臉高深地搖了搖頭,「非也。」

沈懷珠疑心自己聽錯了,從美人榻上坐直身子,「那是什麼?」

齊韞將背後狸貓樣的倒糖影兒亮出來,面上帶著少見的孩子氣,「一隻阿善。」

他執著糖簽,將上面憨態的小狸奴湊到她唇邊,笑意深深:「這隻阿汕要不要嘗嘗?」

沈懷珠這幾日已經想通了,既然在謝府跑不了,不如在回河西的途中再做打算。

屆時她身邊只有齊韞,撕破臉至多鬧個你死我活,不似此處人多眼雜,她一旦暴露,便是眾矢之的。

於是很給面子的咬了一口。

甜滋滋的味道在口齒中化開,這幾日因灌藥而發苦的唇舌得到紓解,沈懷珠吃著高興,又就著咬了好幾口。

還欲再下口時,面前的殘缺的倒糖影兒被拿開,沈懷珠對上齊韞若有所思的神情,聽得他道:「飴糖吃多了膩嗓。」

他似乎是很不情願複述周映真方才的話,瞧著沒情沒緒的。

沈懷珠好笑著接過他手中的糖簽,晃了一晃,彎眼道:「可我想吃。」

齊韞沒再阻攔,只看著窗外明麗的金光染過她的鬆散挽著的鬢髮,又透過琥珀的糖脂,在她柔軟的唇上映照出一片蜜色,糖脂間或將粉潤的唇瓣壓白,沾上些許甜黏的糖漬。

他便覺得嗓中發膩,仿若吃多糖的人是他。

沈懷珠將最後一塊咬入口中,齊韞忽然說:「我還未用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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