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芳一早就知道,总有一天邵洋会认出她。不说别的,单从施逸告诉她的案件经过,也能猜到。
只是来得比想象快,且突然,还是让庭芳惊了一下。
不过认出来也好,她也就不用再装了。庭芳看着邵洋,直截了当地问:“怎么突然想起来了?”
“之前就觉得眼熟,没往那边想。昨天我做梦,梦见了之前的事,一下就想起来了。”邵洋有气无力地说着,“您变了不少。”
他第一次用了“您”这个字。
“是啊,老了……”
庭芳看了看手底下的面,不能再放了,干了就不好了,又继续擀面条了,闲聊似的问:“既然你都知道我是谁了,为什么还许我回来,你只要和你爹妈说不想用我,正好辞了我。”
“想起您是谁之后,我倒踏实了,我知道您的目的,让您在我看得见的地方待着,比不知去向要好。”
“那你说,我是什么目的?”
庭芳有些意外的是,邵洋现在反而安定了,虽然看着没精打采,至少不像惊弓之鸟了。
不过能正常交流也有好处,庭芳也不再藏着掖着。她直视邵洋的眼睛,充满攻击力。
邵洋低下了头,嘴里像含了东西:“我没杀周在……不管你信不信,我没干。”
“我信你没干,那你告诉我,你干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干。”
庭芳默默叹了口气,看来邵洋并没有半分醒悟,亏她还存了一丝幻想。既然如此,那他们就继续互相折磨呗。
“你要是心里不虚,何必怕成那样。”庭芳抓着面条下进热水里,在水龙头下搓干净自己的手。
“都是你干的吧?”
“我干的?”庭芳笑了一声,一脸莫名其妙,“你以为那些是我干的?”
这回换成邵洋怔了怔,嘴上还是说:“你别骗我了……”
果不其然,庭芳猜到邵洋突然放心下来,是因为知道了那些威胁恐吓都是她所为。眼皮子底下的威胁就不算威胁了,只有看不见摸不着的人才令人恐惧。
“我骗你干什么,”庭芳有条不紊地往面里下东西,“那些真不是我干的,我也吓一跳。你仔细想想,我人都在这儿了,使这些小手段安全吗?那天你那一刀要是下去,把事情闹大,真是我的话,我怎么收场?”
庭芳说这些话时极度冷静,明明是谎话,却好似理所当然。她的余光能感觉到邵洋身上的镇定瓦解了一点,她把面端到外面餐桌上,对邵洋说:“你吃。我给你讲讲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邵洋慢吞吞地走过来,乖乖在庭芳拉开的椅子上坐下了。
于是庭芳真的对邵洋讲起自己这些年的经历,他们三个离开之后,她是如何一个人摸索着继续寻找真相。她又是如何几次三番从凶手手中逃脱,历尽艰辛,走到今天的。
当然,庭芳隐瞒了与施逸通信的事,说了没人信。她也隐瞒了自己手里有案现场物证的事。
起初邵洋还是边吃边有一搭无一搭地听着,直到庭芳说起她试图救林莹失败,他的手不自觉停了下来。后来再听到庭芳差点被杀,邵洋嘴巴都合不拢,面坨了都忘了吃。
庭芳通过他的表情就能够推测出一些东西,比如她提到林莹这个名字时,邵洋毫无反应,但在她提到凶手时,邵洋眼里却有一点东西,是紧张中夹杂着诧异。
其实庭芳很清楚,邵洋打心眼里瞧不起她。即便她现在自力更生,比他这个靠父母吃饭的混子强得多,邵洋仍旧是高高在上的心态,和当年一样。或许是因为邵洋的母亲有赚大钱的能力,衣着体面,而她从前是卖早点的,如今是个保姆,所以在邵洋眼里永远都构不成威胁。
从邵洋记起她以后的情绪转变,庭芳突然明白了一点,其他两个人先不说,至少邵洋当初离开老家,并不是单纯是为了躲她。
“那个人个子不太高,也就比我高一点。我虽然只看到他的眼睛,也能估摸个大概,年纪也就和你差不多。”庭芳故意在邵洋面前分析凶手,“我是躲他,躲到这里来的,我不知道他会不会追我过来。这个人很狠的,并不只会背地里杀人,装成自杀。只要是可能威胁到他的人,他都不会放过。”
邵洋用力吞咽了一下,又低头开始吃面,看上去却食不知味。
“你爱信不信,都无所谓,之前那些事真不是我干的。你们这种电子产品,我真不会用,不可能往你电脑里塞东西。我天天在你家,真出点啥事,我脱不了干系,我真想逼你说点什么,我直接拿菜刀就得了。”
邵洋的眼神里有一丝迷乱,他之前非常肯定一切都是庭芳做的,现在却又动摇了。可如果真的不是庭芳做的,就麻烦了。
他的动摇给了庭芳莫大的信心,庭芳几乎可以确定邵洋知道凶手是谁,至少是知道害死周在的凶手是谁。
“我现在不怀疑你杀了我女儿,但你肯定知道是谁干的。”庭芳认真地问了一次,“我可以不计较过去生过的任何事,只要你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我、我不知道……”邵洋塞了满口面条,像要塞住自己的嘴。
“不知道?”庭芳咧了下嘴角,知道邵洋是打定主意不见棺材不掉泪了,“那行吧,你不想说,我也不能逼你说,你自求多福吧。也许以前他还没有那么疯,可后来他越来越疯了,他知道你在这儿的话,一定会来找你的。”
说着庭芳站起来,把邵洋还没吃完的面直接端走,倒掉了。面对邵洋怔忡的表情,庭芳显得游刃有余,她始终含笑道:“还有,我要多谢你,留住我。我原本是打算和你先礼后兵的,既然现在说开了,那以后我就不会像之前那么客气了。现在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那个人就算是针对我,他找我,就找到你。你猜他要是想杀了我,会不会连带着杀了你。要是他本来就是针对你,突然现我在你这里,肯定会觉得你和我说了什么,就更不会放过你了。”
邵洋的脸上渐渐浮现出见鬼的表情,他意识到自己错了,他不应该留下庭芳。在他认出庭芳后,一下子放松下来,马上涌起了戏谑的心思,他想看看庭芳败露后的反应。
可此时的庭芳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狼狈的疯女人,他才是井底之蛙。
庭芳继续说:“你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你爸妈很信任我,你可以再去和你爸妈说开掉我,但我也有一百个法子让你爸妈觉得是你疯了……”
庭芳把洗好的碗重重摔在地上,瓷片四分五裂,响声震得邵洋头皮麻,他直愣愣站了起来。
“他们已经快受不了了,下一步可能就是把你送去精神病院。我劝你老老实实的,我们尽量相安无事。如果你哪天想告诉我他是谁,我谢谢你,你如果不想说,也别拦着我去查。我是鬼门关回来的人,逼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弯腰捡起一枚最大的瓷片,庭芳假意欣赏着上面锋利的断面,用和平日一般无二的柔和语气问:“明白了吗?”
邵洋看着她手里的碎瓷片,梗着脖子用力吞咽了几下,迅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