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律点了点头:“看来这地方还算不错。”
“那是当然,”薛清极点头,继而感觉不大对劲儿,“你有何打算?”
严律并不回答,只蹲下身,抬手一挥,将手里的刀的碎片深深扎进树下。
那刀片儿又薄又尖锐,又带着严律手上的血,在灵力催动下埋进泥土之中。
不等薛清极反应,就见严律俯下身,血肉模糊的右手化出原身,利爪直接掏向了他自己的胸膛——
“严律!”薛清极扑了上去,“你干什么!”
这变故太快,薛清极的身体现在又不大好使,到底慢了半拍。
严律的脸上血色全无,额头青筋暴起,手中却从胸口的血水里掏出了一小片儿微光。
这光芒再熟悉不过,生灵死后脱出体内的光大抵如此——那是一小片儿魂魄。
那魂儿不给薛清极任何挽留的机会,感应到了带着严律血与灵气所汇聚的地下刀片的气息,转瞬便没入了泥中。
他将魂儿撕裂了一片,如照真那般埋在了阵前!
“你为什么!”薛清极徒劳地在泥地上挖了数下,难以置信地看向严律。
撕裂魂魄的痛苦难以承受,哪怕是严律,亲手挖出自己魂魄碎片也是一件难事。
但他的动作毫无停顿,没有任何犹豫。
他坐在地上喘了口气儿,从兜里掏出根儿烟来咬上,带血的右手对薛清极伸开:“别扒拉那烂泥了,我的刀,碎了也只听我的。过来。”
薛清极不动,看他的眼神儿像是看一个疯子。
“急什么,不过是留了个妖的把戏。”严律咬着烟,平淡道,“我在这地方留下魂魄碎片,虽然做不到照真那样的地步,但一旦求鲤江的阵出了问题,我留下的魂魄必然会作为一道防线耗损消散,我,”他指了指自己,“或许死不了,但也会遭到反噬,魂魄受重创的下场你比我清楚,痴傻、失忆、疯癫,或许都有。”
他话刚说完,便被薛清极一把掐住了脖颈。
“你怕我变成第二个山怪,”薛清极眼中充血,语气凶狠,“我告诉过你,我不是山怪!”
严律声音里也带着怒意:“但我也不是他那个无力参与的凡人爱人!”
薛清极愣住。
两人离得极近,严律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要陪着我,所以不顾后果把自己搞成这个德行。我既然已无法参与,那我就也放下点儿东西,在这大阵之外陪着你,你走不了太远,以后只能在合阵四周活动,我就陪着你留在这儿,到我死,到你消散。”
薛清极掐着他脖子的手抖起来,他差点儿都忘了,这是可以用一条胳膊来挽留他魂契的严律。
严律感觉到了他的颤抖,语气微微低了些:“你动了私心,我也一样。我明知道这路不对,但你为了我走上去,我却只觉得乐的发疯。这不对,你跟我都不对,都错了,你清楚得很,这不是你我一两句情话就能模糊的事情。”
薛清极抿起唇来,眸中仍带恼怒,又恨起严律这千年不变的清醒。
“你为了跟我的承诺,搞成这样,”严律说,“小仙童,我得负责。不过是一片儿魂魄,照真做得了,我又有什么做不到。我守了你一具相似躯壳和半拉残魂上千年,现在守着你在的阵,做一道屏障、一道牵制再来千年,又有什么大不了。”
他抓住薛清极的手,两人离得极近,都看得清彼此的眼。
“我们确实和山怪洪宣不同,我已无力为你的魂魄镇抚,但却还有能力立在离你灵体最近的地方。”严律说,“你清醒,我守着你,你堕落,就先踩过我的魂魄,听明白了吗?”
薛清极心中仿佛被这嗥嗥掏了一把,哪怕是灵体,也照旧无法挪开自己落在严律身上的视线。
千年纠缠,不死不休。
严律看着他的眼:“既然怕我出事儿,那就永远清醒下去,别被孽气吞没,你我活着,就是对方的牵制,到死咱俩都清醒地捆在一起,好吗?”
薛清极盯着他。
他们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疯狠的爱意。
原来真的是一路人,从未改变。
“好。”薛清极说,“到死都捆在一起,我答应你。”
严律终于露出今夜的第一个笑容,深眸中荡开温和柔情。薛清极张口咬住他烟的另一头,从他嘴里抽走丢掉,无所顾忌地吻上去。
雨水渐停。
江面上金纹终于逐渐停止,头顶乌云将在不久后散去,而江畔这棵多灾多难的古树也将在明年春天再度发芽。
*
天光渐亮,仙门和老堂街响了好几个小时的电话才算各自停歇。
三大阵的人和妖互相询问情况,一时间劫后余生的喜悦和面对损伤离别的悲痛交加而来,直到天亮破晓才好似万千魂魄归位,大家都有了神智,找到了方向。
三处阵脚损伤不一,但比起之前没有准备的仟百嘉一战的惨痛,小辈儿们靠自己选择了迎战又厮杀出了结果,到底刚强许多。
得知老棉和董四喜都还病歪歪地活着,严律松了口气儿,疲惫感这才上来,他右臂被绑成了个粽子,另一只手还拉着薛清极,准备登上老堂街派来的开回尧市的车。
临走前他扭头看了眼江水:“你的剑镇在江底我能理解,薛家两口子的剑呢?”
“我已并非纯粹的剑修,冲云也就罢了,还是肯听我的,”薛清极也回头看了一眼,眸中带了些许感叹,“但另外两把我曾下命令,命其撤走,却没有反应。”
严律咬上一根儿烟,他刚换了件干净衣服,从兜里摸出了引着附近小旅馆广告的打火机:“那两把剑是薛国祥和唐芽留下庇护薛小年最后一回的,现在你的魂儿已不在,成了灵,身体也成了容器,大概对那两把剑来说,薛小年也已经不在了。”
薛清极沉默。
“也好,就当一家三口都沉在了江里。”严律捏了捏他的肩膀,“你这人也不知道倒了什么霉,上辈子这辈子都没父母缘,理解不了这种感情也不用强求,随它去。”
薛清极刚“嗯”了声,余光瞧见旁边儿隋辨也换好了衣服,抓耳挠腮地站在不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