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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第3页)

“不要搞那些花头。一旦济南城四面火药爆炸,济南卫必然会从北辕门出兵进城维持秩序。不要分队,直接从南辕门杀进去,杀尽守卫,找到牢房带出太子,离开大营便是。”

这计划真是简单粗暴可吴定缘也明白,事起仓促,越简单的计划反而越容易实现。可他略一琢磨,又有一个疑问

“若济南卫觉察有异,返回大营,我们怎么应付”

“我会守在北辕门,他们一个也别想过去。”梁兴甫淡淡回答。

对这一句话,吴定缘竟不出丝毫质疑之声。

转眼又是几个时辰过去,济南白昼的喧嚣,随着金乌西坠而慢慢平静下来。

泉城的晚霞灿然是出了名的,每到暮时,它便如一匹浸饱了五彩染料的绢布,从容舒卷开来,侵占了大半个天空。城中的七十二眼玉泉汩汩地流泻着,每一条涓流都映出一小片酡红色的霞光,有若七十二条斑斓的长束锦带,在城中交错奔流,把济南城装点成一座色彩盈动流转的大彩楼。

一到这时候,城中居民都会扛着大小木桶,前去家里附近的泉眼打水。他们相信,沁染了霞色的泉水是从天上借来的仙气,喝了可以让人延年益寿。不过这水一定要当场映着霞光喝下,如果拿回家去,就不灵了。

此时在城中的趵突泉附近,居民们在三个泉池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等着分一口霞泉银水。毕竟是当年出过孔圣人的地方,大家都彬彬有礼,排列有序,并没人吵闹。只是不免有些窃窃私语,说的都是中午大明湖的事。

突然,一声巨大的轰鸣凭空炸起,如同旱地里落下惊雷。泉池里的水波猛然一颤,皱起无数波纹。那些守在旁边的居民,骤然被震得呆在原地,一时反应不过来,呆愣愣如同石像。

直到“扑通”一声,一个柏木桶跌落到泉池中,大家才如梦初醒,纷纷转头朝传来爆炸的方向看去。眼前的景象,让他们更加震惶。只见广会桥附近的一处民房上空,升腾起一朵漆黑如墨的云花,这云花一边扶摇直上,一边向外层层翻卷,如罗伞开张,遮天蔽霞,一霎时天光便黯淡下来。

不知谁先了一声喊,打水的百姓轰散四逃,连哭带喊。可他们并不知逃去哪里安全,壮丁扛着桶,老人扯着孩童,小贩推着独轮车,商贾捂着头巾折扇,无头苍蝇一般四处冲撞,反而让恐慌如涟漪一样散播开来。到了最后,就连看守泉池的官差们都扔下绳牌,跑得不知踪影,趵突泉前只留下一片狼藉。

几乎是在同时,济南各处都传来剧烈的震动。从府馆街到骡马市,从贡院到孝感泉前,一十八朵挟着火光的黑云团团升起,像十八尊魔神矗立在泉城上空。那种黑云蔽日的恐惧,简直如洪太尉放走的妖魔一般凶狞,令居民们惊恐万状,纷纷奔走惊呼,阖城陷入纷扰。

济南城内一共有四套衙班,主管城内事务的历下县衙、司掌周边四州二十六县的济南府衙,以及主理山东全境的布政使司与都指挥使司。此时城内突现大乱,历下县衙不敢决断,急报济南府,济南府又请示布政使司。

布政使司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暴乱吓坏了,这种规模的袭击,敌人一定还有后续动作,非出动军队不足以防备,于是一张牌票送到了山东都指挥使司,请求济南卫即刻弹压。

不出半个时辰,南大营的北辕门隆隆打开,济南卫的兵卒列队出阵,迅奔赴城中各处,以防备可能出现的袭击。

北衙大门前的一处小巷前,一个卖枣的贩子正慢慢收拾着摊子。他不时斜眼旁观,暗中计数,每过去一百,他就在木车上画一条线。等画够了六条线,他直起身子,推着车子迅离开。

过不多时,在另外一个方向的南辕门,一群背着大小包袱逃难的人群逐渐接近了门口。卫兵们都在议论十八处爆炸的事,还没顾上爬杆挑灯。暮色中他们根本看不清这些百姓清一色都是年轻后生,更现不了他们背上的包袱皮大多是长的。

在乱哄哄的喧闹声中,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率先走到辕门口。趁卫兵没留意,他伸出左拳头狠狠地捣向其中一人小腹,右掌同时捏住另一人咽喉。只是转瞬之间,两个卫兵便丧失了战斗力。

其他几名士兵大惊,刚要抽刀向前,身后突然冒出一群百姓。他们摘下包袱皮,露出明晃晃的短刀与短矛,毫不留情地刺了出去。只有一名士兵侥幸避开了袭击,第一时间朝营内逃去,可他刚跑出去数步,便被柱后一把突然伸出的铁尺抽中,哀号一声,登时晕倒在地。

吴定缘收回铁尺,心中微微有些快意。这是靳荣的亲兵,靳荣是朱棣的手下,朱棣是铁铉家的仇人,他痛下狠手,多少也能算是报上一点点仇。

他转头回望,辕门口已经没有站着的士兵了,只有梁兴甫矗立在衙门正中间的台阶上,有如一尊敦实黑塔。

“动手吧”吴定缘不想跟他多说。

梁兴甫双臂撑住门板,靠着腰腹之力狠狠向前推动。他脖颈处有青筋绽起,只听轴枢处出吱呀声,竟把两扇沉重的大门生生给推开了。

吴定缘第一个闪身冲入,然后是梁兴甫,那三十个白莲信众也蜂拥而入。他们对南大营内部结构事先都做了一定了解,毫无迟疑,直奔牢房方向而去。

吴定缘和梁兴甫冲在最前,一旦看到前方走廊上有人阻碍,无论是亲兵还是文吏,都是直接打翻,继续向前,后头的信众们会做后续处理。中途有几个反应快的亲兵,想要退回厢房里,却被信众们敲开窗棂猛撒石灰,然后将水囊丢进去。逼着他们要么出来决战,要么在里面活活呛死。

袭击者如一把庖丁的尖刃,以无厚入有间,悄无声息地刺入牡牛的腹心。

吴定缘在心里不得不承认,梁兴甫这个变态在自家阵营的话,那实在是一柄极好用的重锤。短短的这一段路,已经有将近二十人倒在他脚下。任何抵抗,在他面前都持续不了两个呼吸,战斗效率实在可怕。

看来济南卫的兵马确实调空了,留下的人手十分薄弱。他们这对犀利的双箭头,很快便杀到了衣甲库前,按照简图,只要再顺边廊向右拐一个弯,便是牢房的入口了。

这时一阵浓郁的香气飘入吴定缘的鼻子,他眉头一皱,这附近没有伙房,哪里来的菜香他迈步朝前走了一步,突然注意到,在边廊右侧的廊柱下正蹲着两个人影。

这两个人敞着短褂子,赤袒着半个上身,肩上披条油乎乎的汗巾,活脱脱两个伙夫扮相。他们正围着一个小提灶,嘴里不住吸溜。

小提灶其实是随军携带的竖铁筒,里头覆有一圈隔热陶片。此时筒顶架起一个敞口鼓腹坛子,下头烧着精炭,香味正是从坛口飘出来的。

这个位置正好卡在通往牢房的路上,绕不过去。吴定缘耽搁不得,便一晃铁尺,凶神恶煞一样冲了过去。他快冲到近前了,那两个伙夫才现不妙,咂着嘴起身想逃,不留神“咣当”一声将提灶踢翻,坛子登时摔碎了一地。

吴定缘这才注意到,原来坛子里是油汪汪的把子肉,一块块都拿蒲草绳捆着,绳隙里浸满了酱色的肥油。他可没有品尝的心情,迈开长腿跃过这一摊油腻,朝着牢房冲去。后面的梁兴甫和白莲信众会料理那两个厨子的。

南大营的牢狱并不大,吴定缘跑了十几步,便跑到了尽头最大的那一间牢房。他停下脚步,在向栅栏内张望的同时紧皱起眉头,准备好迎接又一次头疼侵袭。

可是意料中的头疼居然没有出现,因为牢房里空无一人。

吴定缘愣了愣,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又看了一遍,牢房里铺着稻草,墙壁上留着指痕,墙角的尿桶里散着腥臊气味,唯独没有犯人。他的双眼扫过那一层稻草,现边缘露出一圈污黑痕迹这说明稻草刚刚移动过。

吴定缘脸色一沉,在这个节骨眼被转移,可不是好兆头。他突然想到什么,赶紧回头跑出牢房。只见那两个伙夫被梁兴甫按在地上,正要动手灭口。

“等一下”吴定缘吼道,梁兴甫的手停住了。

“太子不在牢里,问问他们”

在牢狱旁边开伙,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送人上路的断头饭。而把子肉油水这么丰足,只有太子这么贵重的身份才有资格享用。

梁兴甫也做出了同样的判断,他像掐两只鸡一样,把两个人轻松地捏起来“说,这顿饭是给谁吃的”两个伙夫面无人色,竹筒倒豆子一般全数说了出来。

原来他们俩是专门伺候都指挥使的厨子,下午接到靳荣的命令,精心整治了一坛把子肉,要送给牢里的犯人吃。要知道,把子肉这东西需要慢火熬炖,一来二去就耽搁了一点时辰,那犯人才吃了一口,便被靳荣的亲随带走了,剩下满满一坛子肉,便宜了这俩厨子大快朵颐。

吴定缘问犯人被带去哪里了,俩厨子战战兢兢摇头,只说朝北边去了,许是进了校场。

一丝不安,爬上吴定缘的心头。

这个计划到底还是太仓促了,没有准备后手。现在太子失踪,势必要花大量时间搜查。这时间一拖延,后头的变数就更多了。

一时间,千头万绪涌入吴定缘的脑中,可他一咬牙将念头悉数斩断。现在间不容,哪里还容他细细去琢磨。事到如今,只能凭感觉行事了。吴定缘瞥了一眼天色,低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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