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说得似真似假,我却听得心头一阵惊过一阵去。
别的不提,西戎来犯之事,我先前竟闻所未闻。
再一想,西戎犯我边境之时,不正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滑落那会儿么?
思量间脑中如有惊雷经过。
那日夏沐烜闻得冯若兰小产,当即撒下雷霆大怒,更因着盛怒,而不顾我求情,草草处决了。
现今想来,既然当日夏沐烜不是真为冯氏滑胎震怒,那么泰半就是为着西戎来犯这一桩了。
彼时外有强敌来犯,内有诸侯伺机而动,甚至冯光培跟杨德忠,随时有结党谋逆的可能。
难怪夏沐烜焦虑成那副模样。
我的视线在夏沐烜跟齐凤越之间扫了一个来回后,突然意识到,原来从头至尾,执棋布局的,从来都是他二人,也唯有他二人。
太后、沈家、齐氏、杨氏、冯氏,乃至薨了的荣王,不过都是棋盘上的兵马罢了。
丢了一枚再取一枚,总多的是棋子。
夏沐烜的感叹声刚过,那头齐凤越就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南地米盐富足,自然就是天下共富足。是皇上治下,民富国强的好征兆。”
夏沐烜听得点头,叹道:“你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如此又闲话了几句,终是曲终人散。
而我,则从始至终不曾将关注的视线,投在齐凤越身上片刻。
齐凤越亦是。
多道君子之交淡如水,我想这辈子,我与齐凤越,就只能如流水般清淡相遇,又清淡地分离了。
淡得连自己仿佛都相信,这不过是一场随水流逝的错觉而已。
镜花水月终是幻影,我只能抓住能抓住的。
此事去后数日,夏沐烜颁下旨意,称鉴于南地跟西南属地有滋扰丛生,特设南地节度使并西南节度使各一名,协助藩王治理辖地事务,算是变相削减了藩王的权柄。
除去这一桩,夏沐烜同日还颁下恩旨,特赐杨卉小妹与良妃从弟顾守成婚配,算是圆了小儿女的一点心愿。
如此总算有情人终成眷属,倒也不枉费顾守成死心塌地追随夏沐烜。
这晚沐浴后哄着鸿儿入睡,正预备让殿外奉职的小内监关上宫门歇下,那头夏沐烜在一壁接着一壁的通传声中进来,进殿来后见我正抱着孩子在哄,示意净雯跟方合不必请安,边走边轻声问我:“怎么治儿已经睡了么?平日都要玩到三更的。”
夏沐烜格外疼爱治儿众所周知。
我就随口道:“鸿儿新过来宫里,治儿瞧着眼生,就玩疯魔了,这会儿正好睡呢。”
夏沐烜听得笑起来,眸中有气嘉宁和的神采。
突然他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递给我:“朕新得了枚暖玉,质地瞧着格外温润,像个稀罕东西,你且收着,日后待治儿长成,再传给咱们的嫡长媳如何?”
我拍鸿儿的手势一顿,孩子就不痛快地动了动,于是赶紧又给他拍上,垂眸喃喃道:“皇上送臣妾东西也就罢了,怎的偏偏还要把孩子顺带进来?”
夏沐烜举拳咳了咳,道:“朕这样的用意,你不明白么?”
我道:“皇上想得太远了些。何况还有别的皇子呢。”
夏沐烜一反常态笑了:“是。咱们以后总还会有孩子,只是治儿到底与其他兄弟不同,朕势必得好好教的。将来这千斤重担总有一日要交给他,自然得为他择一名贤能女子,最好如你这般。”
我道:“日子是一天天过的,哪能说风就是雨了?”
夏沐烜闷声笑:“确实,是朕急了些,咱们的日子还长。”
说完示意乳娘过来,抱了鸿儿去睡,顺手从净雯手里接过来大氅给我披上,牵起我的手往外走,喜滋滋道:“咱们去紫宸殿望星。”行到半路,又突然道:“朕已允了齐凤越回去他辖地。三年后,再诏他回来京都与静宁完婚。”
我点头:“皇上觉得好就好。”
夏沐烜又道:“静宁孩子气重些,往后你多教导她些。”
我到这会儿也听得笑了,就道:“皇上这个样子,倒像极了先帝嫁女儿。”
夏沐烜自顾自笑了一晌,凑近我道:“来日凤台选婿,必定要给咱们筠筠找个更为逞心如意的。”
我听得微笑。
冬日腊梅开了,暗香阵阵袭人,年年岁岁如此,经久不变。
我握紧手心里那块暖玉,又记起来妆匣里头收着的那块血玉,想着这两样东西,大约就是我往后最深最牢一重保障了。
心思辗转过来后放松了精神嗅一口梅香,不自觉微笑起来。
夏沐烜看得惊奇,就问:“怎了?”
我摇头:“无事。”
这一声飘荡开,人已经去得远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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