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认识公孙鞅。
但他们都认识他旁边的人。
鱼头火锅举着手,手掌没什么用的挡在头顶,大雨顺着往下滴,他忍不住眨眼,眼前只有一片雨幕组成的模糊。
无论是贾队长还是庞涓都用警惕的目光瞧着鱼头火锅。
贾队长觉得他已经是魏臣,也有可能为了视频效果故意捣乱。庞涓知晓鱼头许多门客与齐国使臣勾勾搭搭。两人都觉得鱼头火锅是对方的人,一时间全都闭上了嘴,警戒的目光盯着鱼头。
赵周燕其看不清外面生了什么,只能听见咆哮声忽止了。
他低声催促大家抓紧时机。门栓已经卸下一个,还有一个就成了。
如果现在有人掀开帘子,朝黑漆漆的马车里张望。他会看见那个将来注定会名留青史的人脖颈硬,双眼直,紧张地垂下脑袋,努力用耳朵捕捉着马车外的声音。
雨声太大,刷掉了一切细小的声音。
孙膑浑身僵直,额角冒出冷汗。田忌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但还是把潮湿的手放到了病人冷冰冰的手背上。
但没有人这样做,没有人能看见车厢里的景象。
“你来做什么?”庞涓的声音与雨线拉扯,手又搭上了剑柄,怒不可歇。
鱼头搓了下湿漉漉的尖,望向公孙鞅。严肃的男人面色平静,鱼头却能感受到他身体里的滔滔怒火。
鱼头没做声,他觉得这大概是剧情动画,没有他说话的份。
公孙鞅冷冷地重复了一遍:“将军还没告诉我,是谁擅自关了城门。”
庞涓上下一打量他,虽然被雨打湿了,但公孙鞅胸背直挺,衣料挺括。他沉声回答:“吾乃将军庞涓,这是我的命令。官府办事,奉命抓人,不要多管闲事。”
“奉命?奉谁的命?”公孙鞅平静地问,“我乃相国的中庶子,为何我不知道今日国君闭了城门?”
公叔痤那个老匹夫的人?
相国中庶子相当于现在的总理秘书。说起来职位不高,身份低下,但能量巨大,可操作空间极大。
庞涓的手抓得更紧,阴沉的目光往鱼头身上剜。这家伙,怎么会和老匹夫的中庶子在一起?
“无国君之命,禁闭城门,”公孙鞅神色淡淡地吐出那个可怕的词,“庞将军,你是想谋反吗?”
“用不着说得那么难听。事后我再和国君请罪就是了。这是为了抓犯人迫不得已的行径,国君会理解的。”
公孙鞅转过身,目光落到了雨水冲刷中的马车,齐国的花鸟篆娟秀优美。
他眉头又紧了紧,手指下意识一动,拨弄了一下袍子,雨滴滴在地上。
“不知道是哪个犯人值得您如此大动干戈。齐国使臣?”
孙膑向后躲到更深处,田忌掀开帘子,苦笑一声。
“公孙先生,我是真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了庞将军。”
庞涓冷笑,“重犴里的罪犯,前段时间逃狱跑了,现在就在你的车厢里。”
贾队长望了眼公叔痤,震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公孙鞅抄起手,“是不是欲加之罪,掀开车帘看看就知道了。”
“我呸!”贾队长骂,“还以为来了个懂事的,结果是来了个唱红脸的啊。你们魏国人忒无理了,齐国使者的车马说拦就拦,车厢说查就查。你们魏人把齐国当成了什么?把齐国的脸面当成是什么了?”
庞涓往前逼近一步,趾高气扬,狂妄致极。“今天就落了齐国的脸又如何?”
“大胆!”田忌怒斥,“魏国将领竟就是这种无礼之徒吗?!”
贾队长的手朝庞涓一指,喝道:“魏国厉害,但齐国的马也未尝不壮,剑也未尝不利!你能魏国要齐国宣战吗?”
雷声隆隆,暴雨急射在屋顶上,出像冰雹一样沉默的声音,雨水连成一片轰鸣。
公孙鞅和庞涓都咬着牙,谁也不敢搭这个话茬。
魏国确实百战百胜。可近年多战,粮草和军马早已到了极限。
再加上去年暴雨,黄河泛滥,许多农田都被毁掉了,内务更是空虚。魏侯之所以这么着急修缮水利,便是想要改善粮草问题,积蓄两年力气,以谋求更大的战争。此刻,魏国完全是外强中干,虽然鄙夷齐国偏远,但也确实不一定经得住再和齐国来一次大战。
庞涓咬紧牙关,盯着贾队长的脸,不知道这是从哪冒出来的家伙,一句话就让事态升级到了他不能不后退的地步。
他的表情开始扭曲,记忆在脑海中浮现。六博棋盘对面,孙膑自信耀眼的身影,他的手很长,手指骨节清晰,一颗棋子夹在指头中间,啪的一声。
懒洋洋的声调:师兄,我又赢了。
他又赢了。
朗朗的读书声,师父的夸奖,鬼神般的文字,天赐的灵感。这些全都是不属于他。
师弟是天才,他是庸才,被嫉妒心扭曲的庸才。
他的面孔如石雕般僵硬,手指冻得失去了知觉,但还是平稳地执行了大脑的命令。右手抽出长剑,雨滴打在剑身上,滴落在地。
“把车帘掀开。”庞涓用低沉的声音说。
公孙鞅诧异地瞅了眼庞涓,眉头紧锁。
贾队长的眼睛眯起来,雨水冲掉额角的冷汗。
“庞将军也太猖狂了吧。”她高声道,目光不住地往公孙鞅身上飘:“现在动战争,都不用经过国君了吗?”
“把车帘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