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遥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愣了半晌才有所反应,走到推车边解开其中一个袋子伸手进去一掏,果真是白花花的大米。
任家的管家到他身边,「少爷有话让我告诉宋先生。」
「但说无妨。」
「少爷说,他既已经开仓放粮,还请宋大人到时不忘谨守约定。」
宋遥怔了一怔,白花花的米自指缝间流水一般滑入袋中。
「我要你来抵!」
他的意思,究竟是……?
手里的米尽数漏进袋子里,宋遥捻了捻手指,直起身向任家管家拱手作了一揖。
「任管家辛苦了,还请任管家代为转达任少爷,在下记得那笔交易,且一定会恪守承诺,请他放心。」
任家管家点点头,便带着送米来的下人离开。几个衙役从门内探出头来张望,见人已走远,便欢呼着涌了出来。有了这些米,便能帮着灾民多撑一段日子了。
「小宋,你刚还不是在说任少爷不肯答应?你这是在耍我们?」
「我、我……」宋遥百口莫辩。
「小宋,你现在不得了哇,连我们兄弟几个也敢捉弄?」
「我……」
「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保不准赶明儿就忘记我们几个姓甚名啥了,你们说,是不是?」
「是!」众人应声。
「……」发现沟通无能、解释无法的宋遥只能选择沈默,迎着步步逼近的几个大汉往後退去……
「弟兄们!」带头的那个捋起衣袖,朝跟在身後的人招了招手,「给我……大刑伺候!」
「上啊──!」众人一哄而上,围追堵截,把宋遥拿住抬起然後就往天上抛去。
宋遥脸上挂着又惊又怕的神情,被抛了几下之後却是笑了起来。
县衙发粮了!消息不胫而走,灾民们潮水一样地涌到县衙门口。
任家送来的米虽是不少,但也禁不起越来越多的灾民,於是县衙门口架起了口大锅,用米和着一些其它的熬粥,按时定量的分给灾民。於是,很多人就索性在县衙门口搭了棚子住下来,灾民里也有不少病患,懂一点医理的宋遥便临时充起了赤脚郎中。
米香,药香,混着浓浓的人情,在这一派众人齐心共度艰难的情景面前,天灾人祸也不再为人所惧。
任家後来又送了几次米,任霁宇还通过自家的关系从别处调了些米粮过来。
见到宋遥在场地上忙碌来去的样子,便似乎又见到了那段时日构划管道时,他立於郊外旷地上,傲挺如松,昂首向天,浑身上下焕发着别样光彩的样子。
於是忍不住的,任霁宇也加入了其中,大少爷自小没干过粗活,不过拿拿碗递递药之类的小事还是能做的。
因为知道米粮是任家拨出来的,乡民们待任霁宇的态度也不若从前那般不冷不热。学堂里的孩子更是缠着他,总要他讲些外面的新鲜事,任霁宇倒也耐得住性子陪他们。
有次和孩子疯得像在泥里滚过似的回来,宋遥不吝惜言辞地开玩笑问他是不是和狗争地盘刚回来,便觉得似乎更接近了宋遥,於是他更乐得和他们混在一起。
只是灾民人数众多,还有更多的人闻讯赶来,而朝廷拨下来灾粮却迟迟未到,眼见着这样的日子也快要撑不住了。
「宋遥,为什麽这几天的粥都这麽稀?」任霁宇搅着大锅里的粥,不解问他。
宋遥没有作声,默默拣着面前那堆干菜叶,待到把菜叶都弄干净了,便抱起走来一古脑地都倒进锅里。
「你这是?」
宋遥从他手里接下勺子,「没办法,还要由原先的一天两顿减为一顿,否则……」
任霁宇似乎明白过来,跑到堆放米粮的地方,打开门,烟尘扑鼻。掩着鼻子用袖子挥了挥,尘土散去,就见墙角孤零零地躺着几个干瘪的袋子。上前一一打开,才知宋遥的意思。
米已经不多了。
「我可以让人再调一些过来。」他从後堂出来,拍掉身上的灰尘,对宋遥说道。
宋遥停下动作,轻叹了一口气,「总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我看还是……」
话未说完,有人满头大汗兴冲冲地跑进来打断了他。那人手指着外头,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灾、灾粮……灾粮送来了!」
宋遥和任霁宇互看了一眼,便随着那人走了出去。
县衙的门口已堆着不少米袋,後面送粮的车队绵延不绝。
「有了这些,该能撑过整个冬天了。」宋遥望着远处的车队,淡声说道。
任霁宇看向他,想说什麽,但在见到他嘴角含笑一脸欣然的样子之後,那句话却是堵在喉咙里终究没有说出来。那人身上隐隐而现如青天朗日一样的辉耀,万分夺目。
突然有种感觉,无论再如何地接近宋遥,他始终和他们是不一样的。即使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之下,喝着同样的水,穿着平民百姓的衣裳,他骨子里那一份傲岸如梅的气质却从未被抹杀去,哪怕霜雪纷披,也掩不住他的俊逸胜雪,凝缀疏枝,幽花独放。
灾粮都卸完登记好,乡民们欢天喜地的等着第二天来分发,谁想当晚却是一场大火将整个粮仓烧得精光。
任霁宇赶到时,只看到一片焦黑的废墟,宋遥正蹲在地上不知在摸索什麽。学堂里的孩子,年长的老人,见了这般景象,禁不住落下眼泪。
「怎麽会这样?」任霁宇走到宋遥身边问他。
宋遥没有回答他,起身走到断落下来的房梁那里,推了两下断梁,任霁宇明白他想做什麽,帮着他一起把断落下来的房梁搬开,房梁下还有几袋没有烧尽的。宋遥伸手掏了把那乌漆抹黑的东西出来,手指捻捻,又闻了一下,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