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本?无相权,现下被高拱这么一搅,天下谁人不说?他高拱身?为阁臣却想着要做宰相?
李春芳早对此行径不满,对着高拱那张激愤脸孔又不好反驳,只好来探问张居正口风。
他目光扫向张居正平静面容,试探着相问:“那太?岳说?说?该如何?”
张居正波澜不惊答:“唯有制约都察院大权以抗衡。”
李春芳暗自思忖可行性,拱手道:“谢太?岳。”
俄而沉下眉目,坐回椅中发出感叹:“李某这首辅当得真个是t?如履薄冰,不过细想,连老师徐阁老那等?人物亦免不了被弹劾诘难,李某不如早行致仕,一道归去罢了。”
“既如此,亦能?成全李相公美?名。”张居正淡答。
此语过于凌厉,李春芳骤然一惊,不禁复瞥他一眼,仍见他面色如常,冷若冰霜。
他不由得扯唇干笑:“太?岳说?的?是,李某来日即再上乞休奏疏,只求回乡侍奉双亲,再不理会?这朝中是非。”
言毕,他一面掀帘离去,心中仍是郁闷难消。
那小吏一直候在门外,见李相公脸色铁青着出来,躬身?凑上前替他接过案牍。
“相公有何指示么?”
“无他,替我拟一道乞休疏罢,言辞务必恳切。”
“为何?”小吏惊诧。
“悍臣满朝,哪有我李某容身?之地?。”李春芳苦笑,一个个的?都不是省油的?灯,只觉自己一介江南士子哪里是跟这些人精玩弄权术的?对手,“倒不如自请罢去,落个清净。”
烛火摇摇,人约黄昏后,夜枭叫声夹杂蛩鸣自叶间袭来,震在心上不由得一阵颤栗。
张居正解下朝服,只见顾清稚端坐书房中,只着了条秋香色褙子,兀自垂首览着手中一封信。
他心下顿而一沉,往那信视去时,顾清稚却已读罢。
她将信搁往桌上,道了声:“天好凉,我去卧房取件大袖衫来。”
待她闭上门,张居正将那信拿起细观,见是徐阶笔迹,上云近来一切皆好,他与外祖母张氏俱身?体康健,虽是足疾未愈,但也并不碍事,只需静养便可。望七娘勿要挂念,过好自个儿日子便是。
他阖目,舒出一口气。
门一开,清稚披着外裳回至,又欲添墨展纸,提笔予徐阶回信。
“外孙女亦事事安好,谢二老惦记,来日得了空闲,定当重返松江尽一尽小辈这颗孝心。”
余下皆是近来市井见闻,京城怪谈,她将出诊时自街巷妇人口中听来的?奇事一股脑写了下来,以博老人一笑。
书毕,顾清稚方欲嵌上火漆,门外却有人来报。
“娘子,有个自称是徐氏管家的?中年?男子求见。”
她诧异:“是徐阿四大伯么?”忙放下书信起身?,对镜理了理发鬓。
张居正道:“我去替你待客。”
“我的?娘家人,自然要我去见。”顾清稚拒绝,却意外瞥见他面上紧张神?色。
他鲜少有这般时刻,顾清稚不免好奇:“太?岳怎么了?”
“无事。”
她还?想再追问,饶儿忽推门叫唤,拽住她衣袖:“娘子不好了,阿四老伯正在咱家的?堂前哭呢,怕是出什么事了。”
闻言,顾清稚也无暇去管张居正的?异样,立时跟在饶儿之后快步走了出去。
“老伯怎么了这是?”一进前厅,果?见徐阿四满面泪痕在同几个徐家过来的?旧仆说?话?,再看?时形容枯槁,鬓边白发染了一大片。
甫见了自家小姐匆匆跨入,徐阿四竟哭拜在地?,将清稚骇了个连连后退。
“老伯快快起来,使不得使不得!”她伸臂和饶儿一并将他搀起,奈何徐阿四膝下如生了根,硬是跪着不肯直身?。她无奈,收回有些酸软的?手,视着徐阿四涕泗横流的?面孔道,“老伯若有事,请您速速告知于我,我好想个对策。”
徐阿四方以手背拭泪,身?后徐氏家仆亦大哭,呜咽道:“徐家……徐家倒了,苏州知府蔡国熙查出徐家兼并田亩事,判三位公子流放戍边,娘子……未曾亲眼见当时情状,徐家子孙牵着老爷哭号,老爷被逼得要去跳西湖!”
“娘子——这该怎么办?”饶儿抽泣着扯她。
满堂哭声四起,顾清稚眼眶亦是泛红,然仍冷静道:“劳烦阿四老伯将前因后果?详实道来,勿要有所?隐瞒,饶儿速去替老伯端碗茶来。”
阿四却不接茶,只顾着磕头,颤声道:“那海瑞来任应天巡抚,不顾老爷昔日御前相救的?情面,强令老爷退出占有田地?,一时刁讼四起,咱们?徐家饱受骚扰,后又来了个高拱门生蔡国熙任知府,为讨好其座师,想法子罗织罪名将我徐家三位郎君尽皆贬为庶民,发配戍守,那边地?卫所?哪里是人能?待的?地?方!郎君一去,还?不知有无命回来!”
“我已尽知,阿四老伯快先去歇息。”她喉头微堵,温声道,“我自会?想办法保外公平安,你放心便是了。”
徐阿四干涸的?嘴唇启阖再三,嗫嚅着似乎还?欲再言,顾清稚截住他话?头:“老伯一路风尘仆仆定是倦了,容我些时日想出法子,您且莫急,快下去好生歇着罢。”
将厅中诸人遣去,她平静地?坐回藤椅,虽是没有发作,但周身?沉降的?冰冷与愤然交杂的?情绪仍令侍仆畏惧,仆役们?只收拾了茶具安放好椅凳,便忙察言观色地?离开了前厅。
心头一阵气恼瞬时涌起,为何自家族人能?如此糊涂昏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