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他们叫你小鱼医士,就自作主张弄了这个样子。”
“真好?看。”
“你在家里,阿娘会?不会?给你缝衣服?”
幼清呵笑:“我阿娘不理庖厨,更不懂刺绣女工,唯有一把长剑修得出神?入化,我以往吃穿用度,都是父王弄来的,要么就是那些仆役…”
“是么?我不足百岁时,也在演武场露过几手,得了名次,没?准景元便是像我。”景母笑叹,“可惜我并没?有那般勇气,放下轻松的日子不过,去舞刀弄枪的。”
幼清静静听着,景母忽而问:“想家吗?”
幼清闻言,有些怔忪,她望着窗外,又靠在景母肩上,轻轻道:“想,但是…已?经没?有家了。”
“有时心爱的人在哪,哪就是家。”景母将布料从撑子中撤出,放在手心打量,“父母兄弟,朋友恋人…我活了七八百年,原来的家,原来的那些亲朋,早已?流散,就连记忆也已?经淡却,还好?,我又有了新的家人。”
幼清抱着她的手臂,声音发闷:“您时常让我想起我的母亲…”城
“那我也算小鱼医士新的家人了。”
幼清一笑,眼泪却忽然滚落。
城
“别太?自责,你和景元太?像,什?么都想要自己承担。”她望着远处的落日,一派淡然道,“谢谢你给我这样多的时间,这样多的快乐。但我的身体,我心里清楚,你为?我施的法术、用的丹药都起色不大,伯母不愿你再这样操劳。我自诩通透,可百年来,我同样见证亲朋或坠魔阴,或受孽物侵害,在地衡司身任要职,人手短缺时,我与你伯父也曾亲临战场,见证了血腥与残酷。多年之前,我同样负责过为?那些在战争中死去的云骑分发家书和死讯的工作。景元走后,我日夜思?索的只有这些…但自从有你相?伴,我倒是想起很多年轻时的琐事,和那人恋爱时的玩闹…和朋友的嬉笑。”
“谢谢,幼清。只可惜聚散有时,我们该告别了。”
幼清有一盏锁魂灯,魂飞魄散者,只要及时点灯,便能吊命。
她点燃灯火,冷白?的火苗绕在灯中,却寻不到任何多余的魂灵。
多日苦寻无果,灯最终还是熄灭了。
幼清坐在床畔,收起了无光的灯,景元抚着母亲的手,并未松开,景父负手而立,望着妻子静谧安详,如同沉睡般的面容,久久无言。
景元归乡十日后?,他?的母亲因身犯魔阴离世了。
她离去的模样太过安详,就像化外民的“老死离世”,十王司派来?两位冥差,看到这样姣好的逝容都有些诧异。依照律令,仙舟人逝去后?,亲属可协助料理后?事?,而冥差会引渡亡者魂归因果殿,就此安息。
冥差会带走尸首,仙舟人逝后?多是制衣冠冢,像景元家这样的大家族,也会设立牌位,供人祭奠跪拜,如?此便需要将景母的遗物与?牌位带回本家,操办这些与?葬礼还需要一段时间,景元很少参与?家族事?务,以往有这些繁文缛节,他?都会避而远之,但这次,他?接过父亲的责任,替父亲操办起了一切。
相较于景元的生疏,幼清反而熟稔很多。因无棺桲尸身,不必停灵,但仍需报丧,告知?亲友。大家族中,通常以讣告的形式通知?亲朋,幼清随景元父子安顿好尸身后?,便开始准备报丧事?宜,景元则去准备牌位与?入殓的遗物。
如?此便耗去两日。
午间,幼清打点仆众,准备好膳食,见景元父亲并未下楼,还想起身去叫,景元摇头,只身前去。
母亲病后?,父亲便鲜少言语,总是沉默地坐在书房,即便是景元,他?们之间的交流也少之又少,自母亲去后?,他?更是失去言语的欲望,更不想走动,家里的一切事?务权利都放给?了景元。
景元深知?父亲因母亲离世备受打击,小?心地照顾着父亲的情绪,见他?没?有下来?用?餐,景元走到书房门前,轻轻叩门,屋内寂静,他?推门而入,便见父亲对着窗,静静靠在座椅上。
冷风入户,景元向前走了两步,又迟疑地停在了中途。
最终,他?还是抬手,去抚父亲的肩头。
银杏叶缓缓坠落,待景元看清父亲的身形时,风声席卷,有什么模糊了他?的视线,令他?蜷起手指,颤抖地收回了手掌。
“不曾想会这样…”白?珩立在一旁,好似在自言自语,“怎会如?此呢…”
镜流上香回来?,和?他?们立在一处,而景元仍在接待前来?吊唁的亲朋,守灵已到了尾声,前来?吊唁者多是本家叔伯,以前他?们和?景元的父母亲统一战线,并不同?意景元的选择,景元顶着被扫地出门的压力加入云骑,没?人看好他?。
如?今他?功名显赫,在军中、甚至罗浮都小?有名气,家中长辈也已松口,对他?也有了称赞的声音,可再见,却是为凭吊他?的父母亲。
仙舟人没?什么闹丧哭丧的习俗,世代奉命地衡司的家族,家里文官颇多,整场葬礼都显得沉闷又哀伤,他?们并没?有多少人在哭,可比起哭,那张沉甸甸的黑白?色的乌云却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然后?在对上景元的面?容时,化成一种说不出的遗憾和?怜惜。
那些曾经并不看好景元的长辈,在这样的场合,都会放下成见与?芥蒂,伸手揉揉景元有些消瘦的肩臂。
而后?便是云骑的前辈与?同?僚,腾骁也前来?慰问一二,他?与?景元没?有多说什么,和?那些长辈一样,腾骁揉了揉景元的手臂,以示宽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