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伯说:“上京不太平,听说最近啊杀得正厉害呢。”他叹了口气,“唉,到处都在打仗。”
絮絮说:“老伯,那北边怎么样了?”
老伯道:“戎狄人打过来了,近来好多个北边逃难来的,……姑娘,我看啊,你们还是往西边去比较安定。”
牛车颠簸着,秋叶纷落,乡间小路上的凉风吹着她的头发。
她摇了摇头:“家国有难,怎能屈逃?”
到了昙花
集,因是早间,集市熙熙攘攘,支着五彩缤纷的小摊,她无暇去逛,匆匆在人群里穿行。
这人倒眼熟……瘸了一条腿的王麻子,正在昙花集上乞讨,乍见人群里那个姿容绝冶的姑娘,正准备凑上前去。
他陡然记起来,双眼立即睁大,是她!
他急忙把脸掩起来,目送她和一个男人匆匆离开,不禁想起自己因为调戏过她,折了腿的惨痛经历。
七月初九那天,本也无甚稀奇,他们正在树底下照常地打牌,突然闯进一队官兵,各个银甲白袍,威武得很。
他们鱼贯而入,为首那个年轻人,把他们几个破落户全押在地上跪下来,然后从最里间,恭恭敬敬迎出来那位大贵人。
是了,大贵人,排场之盛,他揣摩至少得是府君老爷的级别,——接着他们几个全被强制割了舌头,再没法说话。
大贵人他为了等着他的娘子回来,没有立即走,彼此约定最迟在七月十三去昙花驿相见;好巧不巧,七月十三,小娘子回来了。
他们出了门,他以为终于能安生了。
也以为那个蒋寡妇没有人罩着了,总算可以去消遣消遣——不成想,到了大半夜,那男人又回来。
而他恰巧撞上,对方眉头一拧,眼光慑人,指间顷刻出现四枚银针,在微弱烛光下尤其寒凉:“三更半夜,你来此所为何事?”
他被割了舌头,没法狡辩,惨叫一声,银针没膝,左腿顷刻失去知觉
,但听这人淡淡道:“便宜了你。”
接着人影一转,倏忽消失,只剩下窗台上四盆幽幽昙华,明灭月光底下,兀自绽开。
今日早集,他目送那小娘子离开,不禁想还是离她远些,说书的常言,愈是美丽的女子,愈是危险。
絮絮和耶律升两人到了昙花驿,果然有他的人接应。
戎狄人拱手道:“公子,万事俱备。”
絮絮却有一事踌躇不决。
她与璇玑失去联络。
耶律升眸光专注看了她一会儿,细细眉头纠结在了一起,等了一会儿,才笑说:“既说万事俱备,你心里所想,我大抵猜到一二。你且回头。”
她一回头,当真正见桑缙他们,打开一扇布帘子,向她小跑过来:“主人!”
桑缙蒙着脸面,一双黑湛湛的眼睛却睁得老大,将她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心中激动不已,直道:“主人,我们那夜暴露行踪,后来行宫戒严,再无契机进入。幸得……”
他转向耶律升微微颔首:“先才还误会了六殿下不怀好意,万分抱歉。”
耶律升长眉挑了一挑,眼睫掀起,不置可否:“被误会得多,我倒无谓,没有耽搁你家主人的事就好。”
他又看了看天色,道:“不及多叙,事不宜迟,我们该走了。”
絮絮点了点头,接过桑缙递来的帷帽,戴稳妥了,跨上马,其余几人也都上了马。
驿站的青旗帜飘飘落落,长亭短亭,七八骑马蹄凌乱地响,踏过层
叠秋草秋叶。
她在当先,绯红的袍子,漆黑帷帽,映着朝阳,洒着满身辉色。到了岔路,行将分别。
絮絮回过半个身子,长亭的秋风蓦然吹开她的帷纱,一角笑靥在纱里若隐若现。
澄澄一眼,似秋水长。
“耶律升!”
他蓦然听到她叫他的名字,用戎狄语。
他诧异注视她,心头微微一震。她笑道:“我答应你的事情,不会忘。”
说罢,策马飞驰,绝尘而去。
——
连日阴沉,天色昏昧,今适逢骤雨,乡野路边一座茶棚里,就听卖茶小哥在念叨:“都说赵将军厉害,我瞧也没厉害到哪里去,打仗的本事,明明很不如容将军——也不如梁王殿下。”
茶棚是拿茅草搭的屋顶,滂沱大雨汇成股连成线跌下檐头,雨雾苍茫,不见人影。
搭话儿的行人道:“可不,皇上命他平叛,这都多久了,……叛军还不是高据京城。再捱下去,不晓得捱到几时。”
“皇上一意孤行,咱们哪猜得到皇上心思。”
“君心难测,兵荒马乱的,世道艰难……哎。”
他转头,瞧见大雨里匆匆忙忙来了一行人,领头的姑娘戴了一顶帷帽,容颜遮掩,声音从帷帽里漏出,清凌凌的:“来四碗茶。”
她顺便坐下,另三个年轻人也落了座,全都淋湿了。
其中一人问他:“小哥,方才听你提到……上京现在还未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