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温暖的手轻抚她微湿的头发,一下接着一下,出奇地令她安心。
她含混不清地低声唤着什么,“……阿铉。你怎么能因为我喜欢你就欺负我。”是近乎哭腔一样开口。
雨声浩荡。
抚弄她头发的手顿了顿,似遇到一件棘手的难题一样,慢慢地攥紧。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雨声里,夹杂了一声淡淡的叹息。
“江山多锦绣,何必情牵乎逝水。”
蒙蒙的天光从狭窄的窗漏进漆黑的酒窖,冰凉抚在身上。
只是静,无止境的静。大约他的安抚终于叫她松懈下来,身子不再紧绷,肩膀也逐渐松开;
燕儿呢喃似的说:“可三千弱水,我只爱那一瓢。”
“若是爱能让你欢喜,才有爱下去的必要。若只让你痛苦,……不如放下罢。”
雷声连绵,她背脊微微发抖,他揽得又更紧了些。
她仰起头,额头却触到一分冰凉的物什。
啪塔一声,有什么滴落,温热的,沾到手背上。
世人生死轮回,多有定数。过奈何桥的时候,饮孟婆汤,忘却前尘,启开新世,从前不解,如今却蒙蒙然悟到几分道理。
倘使总是记得前尘,总是放不下,时间一久,就成了一道执念,更深刻者,便化为心上的桎梏。桎梏自己在无形天地,永永远远不得自由了。
缘分成为过往,今生亦有今生的各种新缘法,强行交织更改,结果不过是积年的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山盟海誓,也都成为灰烬了。
“每一回见到你,有时你失意,有时你得意。看到你的得意,多是因为自己;而你的失意,总为了旁人。”
六月大赏,骑射那一日,他见到她最得意风光的时候。
此时此刻,他见到她最失意潦倒的时候。
她呜咽着躲在他的怀中,逐渐闭上眼睛,这里实在安稳,比哪里都要安稳,她只想在这里睡一觉,她想,睡一觉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骨瘦的手指轻抚过她的眼睑,揩去挂在上头的泪珠。
他替她细细理好凌乱的鬓发,发丝在他掌心里逐渐温热。
“我给你的平安符呢?你没有
带在身上?——”
“事事都为了他,你把自己又忘到哪里去了。……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
天边雷声炸开来,睡得本就不安稳的青年在虚浮梦里被雷声惊醒。
他睁开眼,朦胧的雨光潋滟照进繁花绣幕的纱帘里。
闪电蜿蜒裂在天空,旋即更怒更深的雷声响了,他下意识把身侧的女子抱紧,轻拍她的背脊:“梓童莫怕,朕在。”意识迷蒙,只是蓦然浮现出傍晚那会,烟澜载水里,惊雷以后她微微颤抖的模样。
只是下一刻才想起来,此刻他身在含星燃色。
得此认知,他僵了僵。
赵桃书没有醒来——抑或是她醒来了,却并不敢动。他支撑着身子坐起来,才终于惊动身侧的女子,她揉了揉眼睛,惺忪问他:“皇上怎么了?”
“……没什么。”
但说着没什么,却迟迟没有躺下来,孤坐着仿佛沉浸在纷乱思绪里。
他心头莫名地一下刺痛,隔着纱帘望向窗牗,光线暗淡,仅有偶尔闪电划过引起满室骤然的一亮。
他复又躺下来,但这一夜再难以入睡。
这些日子,的确是他太纵容她了,本来她的个性就是得寸进尺,毫不知晓收敛,一旦放纵,更了不得。
他仰躺面对着帷帐顶绣的瓜瓞绵绵的图案,风在外头呜咽,这里却静,焚香的香息袅袅地飘散,他想,他这些时日该冷着她些,要让她知道,不论如何,他是堂堂帝王,绝不可以总迁就
她。
第二日絮絮醒过来时,早已将昨夜的事忘了个干干净净。
只记得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数不清第几回梦到元铉了。她还在梦里呜呜地哭,哭他今生的凉薄,这样丢脸的事,梦境以外她是断然做不出来的。
梦里他还是那么温柔,抱紧了她,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脊,大抵正是前世太温柔,今生便极尽了冷漠。
那句话,也就如此映进脑海里,带着他的无可奈何的叹息:“江山多锦绣,何必情牵乎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