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珂透过烟雾打量墙壁,那上面贴满了全息照片,这些曾流行在二十二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摆设,如今算是稀罕物了。
那里面播放着她的童年、青少年和成年后一些记忆深刻的片段,这些经历在过去塑造了她,现在则帮助她约束随时处在崩溃边缘的主人格。
青少年以前的时间,她和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孩童一样,在公养院度过。少女时期的照片呈现出一些具有特别意义的时刻:戴傩舞面具、剪掉长发、在生日敬奉神明。
这其中一张拉弹箜篌的照片被摆在显眼的位置,那时仍使用着原生肢体的她以精妙的演奏技巧在一群尚未完全被义体驯化的同龄人里脱颖而出。
在调控身心的能力上,她有惊人的天赋。
一张照片昭示了她人生的转折点——那是灵境中,摩利支天坐在七豕金车上,显化出八臂三面天女像,抬起缀满金钊璎珞的丰腴手臂,用手中的无忧树点化了她,称她“有上品善根,智慧敏利”。
接下来的一张照片里,她面前是无数善男信女,背后是虚空中旋转的千叶大莲华。此时的她白衣白发,眉间菩萨点化的“青毫相”大放光明,她是镇守净土的“数沙者”。
数沙者的照片后,墙壁空了。
房间里没有灯,烟雾在全息照片的微光中缭绕。
她回忆起几年前接受点化时心存迷惘的发问:【我要做什么?】
菩萨开示道:【众生愿力如恒河沙数,你要在无尽沙海中寻找佛性。】
现在她告诉自己:【算了吧,你只是祂们用来淘洗污染数据的沙箱。】
沈珂深深吸了一口抑制剂,推开门,来到走廊里,双臂支撑着窗沿向外眺望。
忽然她若有所感,皱起眉。
烟头悄然燃烧了很长一截。
她退进走廊里。
窗玻璃映着她的倒影。
倒影忽然开口了:“还没发现吗,这片区域已经被控制了。”
她看向倒影,倒影面目扭曲,狭长的绿眸如鬼火燃烧,嘴里隐约露出细密的尖牙。
它的身影仿佛由无数个字符组成,“零”、“壹”、“阴”、“阳”交替浮现。
沈珂没有惊讶,她早就患上浮光症,这只是潜意识的活动以幻觉的方式表现出来。
她左右观察了几眼,缓缓退回房间。
墙上的全息照片里,一个少女时期的她说:“跑不出去了,唉。”
();() 另一个四五岁的她天真地说:“跑呀跑呀,我跑的可快了,嘻嘻嘻嘻嘻……”
白袍白发的数沙者安详地说:“这一天早该来了。”
一个男性模样的她说:“是安全局的人,他们为什么突然封锁这里?”
面貌扭曲的她说:“还能为什么,要么冲我来的,要么是楼下那個……”
一个神经质中年女人的她惊慌地说:“这下怎么办,我就说不该招惹他,他……”
一个男性模样的她理智分析道:“只能想办法让意识逃出去了。”他迟疑道:“但身体是个麻烦……”
一个老态龙钟的她说:“早该换一个身体了,反正有很多备份。”
少女的她说:“完全抛弃身体,就压制不住它了。”
少女说的那个面貌扭曲的“它”,闻言阴森地笑了起来,毫不掩饰地露出细密尖牙:“嘿嘿嘿……”
老妪的她说:“怎么也比被逮住好。”
数沙者说:“何必跑呢,如果能尽快接受祓禊,还有救的。”
面貌扭曲的她冷笑道:“祓禊?他们会拔除绝大多数的人格,只留下‘听话’的。这就是你想要的吧,嗯?”
小女孩的她说:“听话,我很听话呀,嘻嘻。”
“行了。”
沈珂深吸一口抑制剂。
争论声消停了,全息照片里的幻影都恢复了正常。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只剩下两条路。
要么放弃抵抗,然后她会被带去“祓禊”,她的一切意识思维都会被神明犀燃烛照的目光洞察,再然后,她会被去恶存善。
要么她强行上传意识,这样她就再也无法压制扭曲的数字人格。
每一条路都意味着她会变成另一个自己。
白发白袍的数沙者忽然开口:“所有信道都被监控,事已至此,别再执着了。”
鬼影说:“再找一条信道又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