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古至今,妃嫔省亲都要提前数月预备,免不得大动干戈。
邬宁一则厌烦那些琐碎的礼仪,二则不愿劳民伤财,再说,她本意也并非要让沈应“衣锦还乡”,只如往常一样悄悄的出了宫。
可她不声张,旁人却不能不声张。
侍从快马加鞭赶至沈府,知会了一声门房,门房大惊失色,半点不敢耽误,拔腿就跑去找正在与清客们议事的沈大人。
沈大人闻言,先是抚须大笑,连声说道“好啊,不愧是我沈元正的儿子”紧接着又蹙起眉头,一副愁容满面的模样。
清客便问他“天子登门,无上荣宠,大人为何忧虑”
沈元正说“如此一来我沈家算是彻底要与燕家为敌了,再无退路可言。”
清客急了,站起身道“大人,如今可不能再思退路了,莫说燕家大限将至,即便还有胜算,大人生出过动摇之心,又能在燕宰辅手里讨到什么好处呢以他素日行事,定会将沈家子弟统统外放,出去容易,再想回京城可就难了。”
另一个清客也道“是啊大人,陛下肯亲自上门,必是存着招揽之意,此时畏畏缩缩,岂不两头得罪何况,大人不为旁的,也要想想四少爷啊,大人退却了,四少爷余生可就艰难了。”
沈元正长叹了口气,好像没有丝毫野心,只为着自己那在宫中的儿子能好过“唯有如此了快去把灯笼都挂上准备接驾吩咐底下人今日决不能出任何差错”
沈府鸡飞狗跳地动山摇之时,邬宁正陪着沈应在街上闲逛。
其实邬宁原本的计划中是没有这项行程的,谁让车马一离宫,沈应就泪眼汪汪的说“有时候,我真羡慕慕常君,能经常陪着陛下到外面转转。”
邬宁平日里虽然挺厚此薄彼的,但事情都赶到这了,不过顺水推舟一把,满足满足沈应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便吩咐车马先到长安街。
今日是十五,长安街有庙会,日头刚有要往下落的迹象,商贩们就将货摊摆满了沿街两侧,百姓川流不息,已然热闹非凡。
沈应很高兴,他拉着邬宁的手,跑去玩投壶,扬言要将东家挂在架子上的那盏精致漂亮的兔子灯赢来送给邬宁。
东家不以为然,还故意激将沈应“小公子想要这兔子灯怕是不容易啊,要十投十中,箭箭不落空才行,我做这么多年买卖,还没有人能射出全壶呢。”
沈应挽了挽袖口“今日碰着本公子,算你倒霉了,快将灯摘下来,擦一擦上头的灰,待会别脏了我姐姐的手。”
东家咧嘴一笑,真用长钩将兔子灯摘了下来,一边拿衣角蹭灰一边说“小公子请吧。”
马球、投壶、蹴鞠,皆为京中名门公子来往交际的手段,家里要专门延请名师教导,沈应别的一般,投壶可是个中翘楚,他上来便连中七箭,还有三箭贯耳,惹得周遭围观者叫好声一片。
可第八箭却失了手,狠狠钉在了壶口,吧嗒一声落了地。
“哎呀”东家为他惋惜“就差这么一点了”
沈应神情有一点尴尬,但不要紧,他扭头对邬宁说“太久不玩,有点生疏了,我再来一回。”
邬宁笑笑,没说话。
沈应这第二次倒不如第一次,六箭就歇菜了。
“小公子不妨看看别的,十箭全壶当真不易。”东家预感到自己今日要大赚一笔,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他越这样,沈应越不能服,颇有种要在这扎根的架势。
邬宁攥住他的手腕“叫我试试。”
沈应没见过邬宁投壶,事实上,这世间也没几个人见过邬宁投壶。邬宁一直觉得这玩意不如射箭来的利落爽快,鲜少愿意沾手,还是后来宫中有个善于投壶的郎官,将饮酒射赋玩的既花俏又雅致,邬宁觉得有趣,才渐渐掌握这项本领。
那郎官说她有天资,邬宁想起来就忍不住笑,她从小到大第一次被人夸赞有天资,竟然是在投壶这等不正经的事上。
“有初”“连中”“三连中”“贯耳”“连中贯耳”“依耳”
到最后,东家报一次花名,脸上的笑意便收敛三分,而围观的百姓却止不住的高声惊叹“这未免太准了”“真了不得”
若说沈应投出贯耳纯属是侥幸,那邬宁便是实打实的在炫技了。
沈应瞠目结舌“你”
“嘘。”邬宁闭着一只眼睛,翘着一只脚,将手里最后一箭用力丢出去。
东家屏住呼吸看向投壶,只听“铛”的一声,箭稳稳的落在壶中。
“中”东家颤颤悠悠喊道“全壶”
邬宁满意的拍拍手,吩咐沈应“去拿兔子灯。”
沈应醒过神,昂盯着那东家“灯,拿来吧。”
东家讪讪一笑,十分勉强的将兔子灯递给沈应,像是怕沈应不知这兔子灯价值几何似的,特意指着红通通的兔子眼睛说“小公子,这可是红宝石做的。”
红宝石在沈应看来实在算不得稀罕物件,何况这两枚红宝石品相非常一般,沈应只将兔子灯接过来,晃晃悠悠的提在手上“十箭全壶,也不难嘛。”
邬宁看他这样子,忍不住笑,轻唤了声荷露。
荷露心领神会,取出一锭银子抛给东家“赏你的,能博我家主子一乐,也算你今日撞大运了。”
“哎呦”东家一惊,他虽瞧这二人气度不凡,但真没想到出手如此阔绰,忙捧着银子朝邬宁躬了躬身,连声道“多谢小姐多谢小姐愿小姐一生顺遂,万事如意”
待提着兔子灯走开,沈应问邬宁“这不是陛下赢的吗,为何要给他钱”
“小老百姓做点买卖不容易。”邬宁垂眸看向那兔子灯“这灯也确实值这个价。”
沈应摸摸脸,不太好意思地说“原是我想赠予陛下早知道我来给那东家赏钱好了,这会竟有些拿不出手。”
邬宁弯起嘴角“你自己留着吧,瞧这小兔子灯,还挺像你的。”
沈应低下头,看着那对红宝石,只觉心如擂鼓,热血翻涌,刹那之间便涨红了脸。
沈府正门,阖族恭候,传话的小厮延绵不绝的站到了两条街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