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坐定,余夫人抿了口茶,与卿母假意寒暄起来。她们不过是聊些儿时的事,卿如是听在耳朵里倍感无趣,目光落在对面的余姝静身上。
只见她坐得端端地,微垂着,时而抿茶时而吃一小口糕点,眸色淡然,并不关心她们说了些什么,仿佛置身事外。
小半个时辰过去,余夫人终于将话题绕了回来。
她放下茶盏,好奇地问道,“你方才在门口说那话的意思是,外面传的关于月府和你们家结亲的流言,都是子虚乌有?”
卿如是的思绪这才落回她们两人的交谈中。
她这是故意设套让卿母往里头跳。卿母自然不敢把话说死了。
若说是子虚乌有,万一她出门之后逢人就说卿家的主母亲口说了没这回事,届时消息传到月府那边,不知道别人有多难堪。若说不是子虚乌有,此时月府尚未提亲,什么都证实不了,万一真有什么意外,月府没来提亲,尴尬的就是卿如是。
好在卿母心思活络,并不上当,端起茶示意卿如是,“你自己好好跟姨母说说,世子带你去过万华节那晚怎么就教旁人传出了你们将要成婚之言?”
卿如是心领神会,低头羞怯道,“那晚登画舫时没有站稳,世子揽腰扶了一把,被旁人看去了。想必是因为世子与别家小姐相看时不曾逾距,才教人觉得世子对我有意。至于究竟有没有意,那如今怎么说得清。姨母说呢?”???co
话里提到的“别家小姐”可不就包括被随了礼的余小姐,但卿如是不点明,只教余夫人自己膈应。余夫人瞥过她,笑道,“好厉害的嘴呀。那日在郡主的寿宴上姨母见过你一面,上去耍了段鞭子,我们那边几桌人都笑呢,夸你是个活泼的孩子。”
彼时卿母自己都跟卿如是说,她去耍鞭子实在是上不得台面。余夫人的“活泼”二字讥讽之意再明显不过。
卿母的笑意微敛,不等她说,余夫人又接着道,“郡主寿宴之前曾偷偷让小厮放言,择媳要择贤,以端庄雅静为最好,那我就有些纳闷了……”稍停顿,她刻意将视线落在卿如是身上打量,又朝卿母笑道,“倘或如是真的嫁入月府了,想必也是因为她自有过人之处罢。”
这话说来气人,又挑不出错。
卿如是抿着嘴角淡笑,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正待要怼回去,没开口,就有小厮前来禀报,“夫人,小姐,世子爷来了。说是自与小姐分别之后就食难下咽,惦记着夫人和小姐的安危,所以特来拜访。管家没拦着,已经请进门了。”
“月陇西?现在?”卿如是讶然,装了小半个时辰的娴淑温婉顷刻间破碎,“他有病罢,我不是刚跟他道别吗?”
这是她们前脚走,他后脚就跟上了?不然哪有这么快当。
话落,月陇西已抬腿跨入门槛,素白折扇一合,敲在掌心里,轻握住后抬手施礼道,“岳母大人,小婿到底不放心您跟如是的安危,特意尾随跟来。您不会怪怨小婿罢?”
稍顿,他的余光瞟过余夫人,敛了笑意,“不知家里来了客人,晚辈失礼。”
余夫人的脸色颇为难看,刚还问起外边的流言是否子虚乌有,没说两句呢,这会子正主就上门拜访,还称呼卿母为“岳母大人”,自称“小婿”,并称卿府为“家里”。不是照着她的脸打是什么。
她不高兴了,卿母就乐不可支,忙招呼他来坐。月陇西选了卿如是身旁的位置坐下,偏头看她,低笑道,“我说我很快会来看你的罢。”
快,未免也太快了。
毫无分别又重逢的过渡感。
卿如是瞧见,他身上着的是银白麒麟纹锦裳,与方才在国学府中的穿戴截然不同。
敢情方才跟她道别后,不过是回屋里换了身衣裳?
把他给骚的,换身衣裳又登场了不是。
卿如是瞥他,“你来做什么?”
“我来找你,带你玩。”月陇西低声回,抬眸时恰好看见余姝静躲闪且慌张的神色,他用手肘轻碰了碰卿如是,示意她看。
卿如是看过去,果然瞧见余姝静坐立不安的神情,与方才隔岸观战,仿佛一切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淡定截然不同。想来是看见月陇西就想到那日去国学府找人无意被他撞见的事。
那边,余夫人微皱眉,低声叱责,让余姝静向月陇西施礼。余姝静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起身请安。目光却不敢上抬。
“陈姑娘免礼。”月陇西虚抬手。
余姝静微愣,有些尴尬地低声道,“世子,小女姓余。”
余夫人的嘴角的笑僵了些。世子这般若是故意的,也未免太给她们难堪,若不是故意的,而是当真记不住,岂非更让她们难堪?
月陇西状似恍然,“抱歉。原来是余姑娘。那日小楼一别,便不曾再有过交谈,一直以为你姓陈呢。对了,我赠你的孔雀石手串可还合意?我是真心祝愿余姑娘能觅得佳偶的。”
余姝静再一愣,须臾,低声回道,“世子赠予小女的,是金银叶间色百褶裙。”
后知后觉的月陇西抱歉地笑了声,“如此,可真失礼。不过,我祝福你觅得佳偶的心还是诚的。”
他这么一闹,谁还信他心诚。
余夫人嘴角的笑意僵硬地收敛起来,她的余光淡扫过去,瞧见卿母唇畔抿着笑,心底就更窝火了些,一开口就没个把门的,“据我所知,世子还不曾上门提亲,怎么就自称起‘小婿’来了?难道说这门亲事已得了令尊令堂肯?方才我可听如是说了,这流言只不过是因一起小误会传出去的无稽之谈罢了?怎么到了世子这里,倒成了板上钉钉?”
她心底隐约猜测方才卿母不敢一口咬定婚事是因为尚未过月氏这关,毕竟堂堂世子要娶亲,怎可这般草率地因为“他喜欢”就定下来了?
却听月陇西一笑。
正当卿如是以为他要搬出郡主娘娘赠给她的传家手镯,以及提亲的日子等,来回怼打脸余夫人之时,他缓缓笑道,“问得好。每一个都问得很好。不过,这倒是不知和余夫人有什么关系了,一口气竟问这么多。”
月陇西还是那个让你出其不意的月陇西。
卿母愣是没忍住,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