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我好久没有理她了,你去和她说,我好了还是一样陪她
快去她攥着被褥,两眼通红,浑身湿透,都在这,她会觉得落了单,我们一人陪一个
一人陪一个。
从年少至今,风霜几多欺凌,她也没有停止过良善和体贴。
贺兰泽终于颔,起身离开。转过屏风后的话,谢琼琚急痛中,已经听不清。
但是所有的医官和接生的嬷嬷都听得格外清晰。他说,孩子不论生死残损,孤都不怪你们。但是夫人如有万一,你们便泉下侍奉。
为着他这句话,无论后来产房之中如何凶险,无论谢琼琚在数次晕厥又被医官用针灸扎醒,用参汤吊起一口气后如何挣扎,都没有人出来问过是保大还是保小。
所有人,抢救的都是她的性命。所有人,都禀承着一个道理,孩子能活是幸运,不能活便是他的命。
屋内人影奔相匆匆,屋外到出一盆盆血水。
有此起彼伏的声响,催促她用力,教导她换气,每一个人都带着急迫和惶恐。却偏偏没有她半点声音,只有零星一点呜咽,和隐忍在喉间吞咽下去的破碎呻吟
贺兰泽坐在榻上,将皑皑抱在膝头。一如谢琼琚所求,陪着皑皑,以防吓到她。他紧紧抱着孩子,一遍遍和她说,“你阿母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的”
七月酷暑天,皑皑蹙眉退开身,阿翁,你手臂怎在流血你身上怎么这么多血
薛灵枢闻言上来,给他重新敷药止血,“夫人用了那颗补基养元的药,
虽是急了些,但是应当能勉强挨过眼下这关,后头事后头再说,你且先顾好自己
贺兰泽还未来得及应话,薛真人便出来唤过薛灵枢,匆匆与他作谈。
若是关于孩子,随你们如何,我就要她。他坐在榻上喘息,连问都没问缘由。
于是,对面贺兰敏起身一半,欲要问的话,只得生生咽了下去。她低低唤了声“阿郎”。
这堂间虽阔,却也是安静无声,但所有人都现,对面的人半点没有吭声。从他回来一昼夜,他都没有正眼看过他的生母。
小半时辰后,已是启明星闪烁,天光初露。
贺兰泽便是在这个时候,甩开众人,踢门入内的。因为在她喑哑的嗓音里,终于出一声痛呼,携带着“蕴棠”两个字,跌散在他耳际。
孩子即将生下,但是还差一口气。
她的神思已经全部涣散,无尽的痛意笼罩着她,将她脑海中涌现的过往一层层击溃,她拼命地挽留,纵是悲苦荒谬者多,却也有极致的欢乐和最真的爱意。为了这些,她可以忍受苦痛。
悲喜几何,都是她的人生,她认了。
她攥着他的衣角,将想了很久、终于记起的话与他说,余生,还有余生,你好、好她没能说完,最后的一股缩胀里,她本能地用力,终于生下孩子。而他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亦忘记了要问她最后想说的话是什么。因为自生下这个孩子,她一直昏睡了五日,才回转意识醒来。醒来后的她,按照薛真人所言,当是产后身体气息变化,情志不舒,肝气郁结,彻底促了郁症。
她很少说话,变得喜怒无常,大多数的时间都是昏睡,或是呆。
薛真人回山寻求药方,不止治疗她郁症,还有她的性命。她的根基经此一遭,算是基本耗损,会诊的医者道是能如此产子回生,已属万幸。
七个多月诞下的孩子,比寻常早产儿大了不少,明显是补之过剩,又是难产而生。若是待到足月,子嗣保下,母亲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
便是如此,他们颠来倒去地推算,最后道,时日无多,至多一两年的光景。薛真人因觉自己一念之差,毁人至此,故而回山寻方。谢琼琚做了双月子,贺兰泽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她多来都不怎么开口,有一回两
人说了几句,她似心情还好,问道,“王氏饰铺解封了吗还有,郭玉,让她回家去吧,李洋在你麾下,若是知晓,必然灰心
至此,她还在想着旁人。贺兰泽抚着她脑袋,应声道,“他们都无事了,你放心。”
薛灵枢建议道,可以试着让夫人做些往昔愿意做的事情,给她缓解心神。贺兰泽便试着陪她绘画,练字。
谢琼琚握着笔,墨滴在笔尖,好多画面在她的脑海中时续时断,还有她想对他说的话,她记不住,但她写下来的,写了好多。虽然不是同一句,但都是一个意思,写了好多好多。
她放下笔,翻开桌案上一本本卷宗书籍寻找,但是都没有找到。
对,没有了。
写在白日里的,她撕碎了。写在黑夜里的,她烧掉了。
她又急又气,拂开笔墨,撕毁书页,贺兰泽上来安抚制止她,被她用砚台砸伤额角,近身抱住她恐她自伤时,又被她挠破胸膛,连带旧伤也裂开。
她昏迷后转醒,抚他面颊,同他说对不起。他摇,你只是病了,是我没照顾好你。
她便挪过身子,拉他上榻,摸着被她弄伤的伤口,我吹吹,你抱抱我。贺兰泽吻她顶,似吻她难得的平静与温柔。
出了月子,皑皑过来看她,因她不愿出屋子,又不愿见光亮,于是送给她一盏亲手制作的羊角灯。她很喜欢,捧着手中看了许久。又从床头摆到柜上,从柜上放到桌案,总觉没有合适的地方安置,自后又抱回手中。
皑皑和她说,“阿母,殿中烛火不多,我们点亮看看,亮了更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