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平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满脸羞惭扭捏与难堪,赶紧叉手向李好问行礼:“李司丞,请原宥老章……大伙儿都在对付蜮虫的时候,竟然先逃了……”
说着章平一伸右手,“啪”地打了一下自己的左手,接着又左手打右手,一边打一边大声呵斥:“你这傻手,谁让你去捏的那‘穿墙术’的法诀……”
李好问油然想象:原来这位是精通穿墙术的高手,双手一捏法诀就能穿墙躲避。
谁知章平又哭丧着脸模拟他那一双手的表情:“可是……可是属下就是这个坏毛病,遇到危难的时候,心里一怕,就,就……”
这时李贺渐渐清醒,屈突宜便抛下李贺,转过头来听李好问会做什么反应。
“章主事,我倒觉得你刚才的表现很棒啊!”李好问十分诚恳地道,“你本来就是非战斗人员,遇到危险先选择有利地形进行规避,在我们需要的时候随时提供支持……你的‘穿墙术’也很厉害,刚才我只觉你能在诡务司内自由穿梭,没有任何阻碍,实在是优秀……”
李好问脸上,是毋庸置疑的称赞。
章平听着,先是惊异,然后转做感动,渐渐地眼中亮晶晶的,似乎快要哭出来了。
“多谢司丞信任——”
章平突然大声说着,就向李好问深深拜下去。
屈突宜在一旁看着没说什么,只是微微点头。
李好问随即又将目光转向躺倒在地面上,手足姿态怪异的张嫂,痛心地问了一句:
“两位,可知该如何救助张家大嫂吗?”
屈突宜顿时冷声接话道:“她也是被下了蛊!”
李好问:……也是中蛊?
“走!解救她的法子和破这件案子的线索都在西市!”
屈突宜一张脸完全变黑,沉着脸,背着手就往外走,似乎要将心头的那些义愤,尽数宣泄在西市。
午后,秋阳高照。
西市正是最繁忙的时候,井字街上马骡嘶鸣,车来车往,不断有运送货物的车辆从货栈中进进出出。井字街两侧的店铺行肆跟前,前来交易的主顾与店内的伙计大声交谈,或是选购或是讨价还价,四处一片嘈杂。
在这片热闹的景象之上,一片翼展巨大的飞鸟阴影自西北向东南缓缓划过——但西市中人对于长安县这种用于巡视的“巨筝”早已习惯,见怪不怪,甚至没有多少人抬头张望。
李好问、屈突宜各自骑着高头纸马,老王头则驾了一座大车跟在两人身后,车上载着僵硬躺卧的张嫂。她时不时传出非人类所能发出的“嘶嘶”声,只不过被淹没在这座繁盛市集嘈杂的声浪里,一时便也无人留意。
西市是长安量大贸易中心之一,井字形的街道内有各种作坊,作坊外沿街的则是铺子。李好问进入西市坊门,便见到了不少极有特色的店铺:靴坊、秤坊、金银行、席帽行、药行、笔行、鱼行、绢行、布行……当然,这里还有官府专门设立用来管理市场的市署与平准署。
当今天子在两年前以闲散宗室之身继承大统,登基之后颇有作为,出台了一系列平准抑制粮价的新政,长安百姓得利颇多。从事贸易的西市便也显得愈发繁荣。
除了黑发黑目的汉人之外,在此间行走的,还有不少西域胡人,以及不远万里从南亚、东南亚诸国到此贸易的商旅,多数奇装异服,混迹在本地居民之间,却无人觉得奇怪。
李好问刚想向身边的屈突宜请教,就见头顶洁白的“巨筝”一晃飞过。他抬头去看,只能看清巨筝下方那人身穿土黄色的流外官公服,却认不出是什么人。
屈突宜却叹了一口气,道:“真麻烦!”
李好问向屈突宜请教哪里麻烦,屈突宜却屈指开始计算:“我敢保证,一炷香之后,麻烦就会自己找过来。”
一炷香差不多是五分钟。
李好问暗暗好奇,不知道屈突宜怎么这么有把握的。
但没过多久,忽然听见脚步声急促。井字街上略有些骚动。李好问听见道路中的百姓与商贾在纷纷传话:“巨筝落下,长安县的不良人要到市坊里来查案了!”
片刻后,一名穿着公服,头戴垂脚幞头,足蹬乌皮靴,腰间佩着障刀的不良帅就奔到他们面前。
“你们……”
来人情绪很激动,额角上虬起的青筋似乎在一跳一跳。
“诡务司查案亦是我长安县的职责,几位是不是找到了线索却不愿与我长安县分享?”
李好问终于明白了屈突宜所说的“麻烦”是什么。
但没办法,叶小楼很明显是误会了。这位一根筋的不良帅,自顾自走到老王头驾着的马车跟前,挑起车帘看了一眼,然后开始暴跳——
“我就知道是她!我就知道……”
车里躺着的人是张嫂。叶小楼明显依旧当她是“屏风杀人案”的嫌犯。
屈突宜与李好问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谁也不想向叶小楼解释。
屈突宜纵马前行,李好问忙轻踢马肚子让座下纸马跟上。
而老王头也根本不管那叶小楼气得涨红了脸,轻轻提缰,那赶车的骡子就“呃儿”一声,拖着载有张嫂的大车从叶小楼身边越过。
被诡务司的人如此轻视,叶小楼气得满脸通红,但要他放弃跟踪这条来之不易的珍贵线索,叶小楼死都不肯。
于是这位长安县的不良帅死乞白赖地跟在诡务司的大车之后。他生得人高马大,七尺的男儿四尺的腿,跟在骡拉的车驾后并不费力。
但他越是靠近车厢,就越是感到莫名心惊——叶小楼细细辨别,忽然醒悟了自己惧意的来源。他隔着诡务司大车的车篷,竟听到了一种异常可怖的,非人的嘶嘶声。就像是夏日的夜晚,茂盛长草中有蛇虫出没时,那些长虫吐信子时发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