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壁挂钟。
李好问对这种壁挂钟并不陌生:他年幼时和妹妹一起住在外祖父家中。外祖父就拥有几乎相同的这么一挂:钟摆始终匀速稳健地运动着,到点会发出悠长的报时钟声。
但现在是唐代,诡务司正堂跟前,竟也有壁挂钟?
李好问怔在原地,卓来却好奇地凑近了,扬起脸望着那枚悬挂在高处的壁钟。突然那壁钟发出当的一声钟鸣,声音雄浑,如钟如磬。卓来吓得撒腿就跑,躲到李好问身后。
在这一声之后,那壁钟继续发出“当当”的响声。与此同时,坊外小雁塔方向,荐福寺的钟声也随之“当当”响起,隔街送来。两处钟声相互交织,虽然荐福寺钟声激荡,可李好问知道,那钟声是寺中僧人奋力敲击所致,而他眼前这匣子却完全是自动报时,并无半点人工干预,与后世完全一样。
“它很美,不是吗?”
不知什么时候,身穿浅绿色圆领官袍的屈突宜已来到李好问身边,用推崇备至的眼光望着那挂壁钟。
“它是整个大唐最为精密而小巧的壁钟,它的指针将每一天的每一个时辰精确分割为更小的单位,敦促我们将每一寸光阴都用在刀刃上;而只要每天给它上一次发条,它就会比荐福寺的钟声更加准时……”
李好问伸手揉揉太阳穴,心里猜测这屈突宜就是每天给钟上发条的人。
“李郎君,昨日我去钦天监为你问卜,钦天监说你命中与本司有缘,果然!”屈突宜转过身,眼神热切,望着李好问。
李好问:……住在前任司丞隔壁,也能算有缘吧。
他不为神棍话术所动,坦白地说:“屈突主簿,我今日来,就是想来看看,有什么是我能帮得上贵司的。”
屈突宜似乎略微有些失望,小声问了一句:“暂时不想接任司丞一职?”
李好问微露难色:“……并无接任之意。”
他也得有这本事才行啊!
屈突宜点头应一声“明白了”,望着李好问柔声道:“看来你还不太清楚,自己究竟拥有怎样的能力,将来能达到怎样的高度。”
说毕,他便转身带着李好问向诡务司内行去。而卓来很自觉地留在正堂门前,蹲坐于门槛之上观看础石上的蚂蚁搬家。
“李郎君,敝司眼下最大的麻烦,在于最重要的司务档案和印章都被锁在敝司的机要室内。”
屈突宜脚步轻快,带着李好问穿过重重廨舍,边走边为李好问讲解。
“这机要室一向只有敝司郑司丞才能打开。然而郑司丞突然遇害,本司一切司务都不曾交接,如今都陷入停滞。”
李好问闻言点头:他完全能理解,尤其是听说所有档案都放在机要室里。司务档案其实比印章更为重要,官印丢了还能向吏部申请,再刻一枚。但如果重要的档案全丢了,对继任者来说,难度可就太大了。
屈突宜继续说:“若是寻常司务也罢了,但郑司丞一案眼看要转给我司,若是我司连交接公务的大印都用不了,就太尴尬了。”
李好问继续点头,表示理解。
“不止尴尬……若是我司不能将郑司丞的案子查个水落石出,将真凶绳之以法,我等……难道还有脸继续穿着这身官袍,继续称自己为诡务司吏员吗?”
说着,屈突宜背过身,似乎正伸手轻轻擦拭眼角。
李好问心中也十分同情,但他还是不太明白:“可是……屈突主簿,我并不是个锁匠啊?”
屈突宜忙转过脸摇头道:“不,那机要室是靠机关开启的。”
李好问脚下一滞——机关术?那他就更不行了。
“但,敝司郑司丞曾经提过,说他家紧邻中有一位尚未及冠的宗室子弟,恐怕也能够打开敝司的机要室……”
李好问明白屈突宜为什么能找到自己了,“紧邻”、“未及冠”、“宗室”三个充分且必要条件直接指向自己,毫无歧义。
可是,郑兴朋怎么会知道……
说话间,李好问与屈突宜已经来到院子的东北角。
朱雀大街就在一墙之隔,李好问能听见这条长安城中主干道上的往来车马之声,武侯来回巡视的脚步声与问话声。
紧贴着坊墙的,是一座独立于其它廨舍的房屋。
这座房舍乍一看没什么特别,青色础石上是粉过的白泥墙,屋顶覆瓦,檐角低垂。但它拥有一座黄铜铸就的门户——铜柱铜板构成了一座大门,光灿灿的门板一直延伸至两边的泥墙之后。
李好问突然生出一个想法,转头看向屈突宜:“屈突主簿,难道它是……”
屈突宜似乎能凭空猜到李好问没说出口的话,肃然点点头:“墙内覆着铜板。”
看来,传说中的铜墙铁壁在这座机要室成为现实。
这道门户上既没有门闩,也不挂锁,只在正门上半人高处嵌了一道明晃晃的机括。
李好问好奇上前打量那道机括,那是九横九纵十八条陷入铜门的轨道。轨道最下方扣着十枚围棋子大小的铁片,钉面上镌刻着十天干“甲乙丙丁”等的字样。
而这些纵横铜轨交错的位置上各自有凹陷。李好问随手取下一枚铁片,放在某个交点上,他依稀听见门内响起机括轧轧运动的声音,但只响了一两声便归于沉寂。
“这些铁片的位置……”屈突宜小声提示。
李好问点头示意他明白:这座机要室,实际就是一个大号的密码保险柜。只有将那标注有十天干的铁片放置在正确的位置上,才能打开整座机要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