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又一声清越的铃声响起,仿佛从亘古传来的细密神音,又像是在遥远的故乡有谁召唤着她,声声呼唤,句句催促。
穆雪心中迟疑不觉,但她魂体早已不受控制地飘
起,悠悠然飘出窗外。
今夜下着薄雪,在屋顶值夜的是一位陌生的师姐。她带着一顶斗笠闲坐屋脊之上,正悠悠哉哉吃着手中的一袋蚕豆。
穆雪从她身边飘过,想要开口呼唤,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位师姐看不见她魂体,自顾自地吃着蚕豆,由着她从自己面前穿过,被那磬声拉向未知的所在。
穆雪越飞越高,从高空看下去,脚下的大地上九连山脉连绵起伏,有如一朵巨大的莲花大阵,山南一条蜿蜒的河流如同一条明亮的银链围护莲花。
天地间乱飞着细细的雪花,头顶是昏昏沉沉的杳冥云雾。
穆雪飞入那些云雾之中,一时混沌了时空和方向。
等她的神识再度清明之时,她发现自己站在了一个飘落着大雪的院子里。
这院子她极为熟悉,却又觉得十分陌生。
这是她度过无数光阴的家。在她的感知里,不过数年之前,这里还是自己安逸的小窝,舒适的住处。
但如今仿佛一瞬间被盗走了上百年的时光,昨日生机勃勃的院子,突然之间变得如此陈旧衰败。那些郁郁葱葱的小树,如今枝干虬结,迟暮腐朽。当年那些水磨锃亮的砖墙如今风化开裂,有了浑厚的包浆。
大屋的褪了漆的门槛上,坐着一个男子,他修长的双腿搁置在青石台阶,微低着头,正在用一条绷带慢慢束着受伤的手臂,似乎看不见穆雪这个“魂体”的到来。
是小山啊。
真的已经长成这样高大的一个男人了。
穆雪走到他的身边,弯腰看他。
小山一动不动地坐着,厚重的斗篷和被压乱的刘海遮住了眉眼。微弱的雪光映着鼻梁光洁的肌肤,斗篷的阴影下只看得清一小截苍白的下颚和那紧紧抿住的双唇。
“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瘦啊,明明师父走的时候,将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穆雪轻轻叹息一声,视线低垂,看见了那带着血迹束着白色绷带的手臂。
手指修长而有力,骨结分明,已经不是记忆中少年的手了。
“又受伤了,要注意啊。师父不在了,更要照顾好自己。”
穆雪口中自言自语地说着话,觉得眼睛有点涩。
眼中有涩意,心中堵得慌。
这满心的酸涩感是什么?穆雪摸了摸自己不存在的胸口,那里有一种自己极为不熟悉的情绪。
从真正的幼年时代到如今,两世为人,她几乎已经忘记了哭泣是什么感觉。
为了缓和自己的情绪,穆雪抬头看了看屋顶,站直身子迈步向屋内走去。
屋子里的一切竟然和自己离开时一般无二,一排排森立的书架和堆满瓶瓶罐罐的货柜,小小的床垫和抱枕,繁复的化物法阵,燃烧着的熔炉,吊在半空的浮床。
那张熟悉的操作台上摆着无数形态各异的器具,自己离开前做了一半的那个法器,至今原样摆放在桌面。
穆雪忍不住在那张桌子前坐了下来,虽然刚入修行之门的她
根本无法用元神移动实物,但她还是忍不住左手摸摸自己惯用的尖头镊子,右手虚触各种型号的手钳。
那未完成的法器是一条项链形的乾坤袋。徒弟小山当年缺一个很好的储物法器,本来是想做好之后送给他用。
如今看来再也没有机会完成了。
一声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在寂静的空间内突兀地响起。
穆雪转过脸。
门槛处站着一个高挑的身影。那人背着光,一只手臂死死掰着门扉,漆黑的剪影只看得见那一双眼眸,似有明辉正在燃起。
这是,看见我了?
穆雪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身体突然产生了强烈的失重感。
下一刻她从床上坐了起来,身边夏彤正揉着眼睛摇她。
“小雪你今天怎么了?鸡都叫几回了,不起来练拳吗?”夏彤边说边坐在通铺上穿棉袄。
一旁的圆子坐在床榻边,打着哈欠睡眼朦胧地穿鞋子。
屋子里大家已经各自起床洗漱。
“又下雪了,山上就是雪比较多,好冷啊今天。”夏彤吸着鼻子看窗外。
还没回过神来的穆雪愣愣地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天色微微亮,庭院里飘着细细的雪花。
在遥不可及的地方,有另一个大雪纷飞的院子。
离开得太匆忙,最后也不知道小山是不是感觉到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