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馬的力度不減,兩人滾落溪流中,這才停下來,溪水飛濺,水珠如同元宵夜的煙火,濺了卿雲一臉一身,她在水中驚慌掙扎了半天,手腳都慌亂,半晌才意識到水只有齊膝蓋深。
而自己還活著!
她難以置信地爬起來,看向身後的人。
救她的人正齜牙咧嘴地查看自己的背,是受了傷的,但不管什麼,那笑意總是一樣,說出的話也一樣氣人。
「怎麼?很失望?」
賀南禎坐在溪水裡,連一條野溪也被他躺出了自家園林的感覺,欠揍地道:「想開點吧,婁姑娘,也虧是我,換了趙景那廢物,他的騎術,早帶著你一起摔死了。」
卿雲雖然和他有過節,但大是大非還是知道的,他再嘴欠,也是救了自己的命的,何況還因此受了傷。
所以她也不理會他的諷刺,而是上前去查看他的傷口,問道:「你受傷了?」
「放心,死不了。」
賀南禎雖然灑脫,但傷卻是實打實的,他敞開袍子,反手去摸背後的傷口,沒摸到,先發出「嘶」的聲音來。
養尊處優的安遠侯爺,想必也從來沒吃過這麼大的苦頭。
他穿的還是打馬球的青色錦袍,銀繡翎羽,後背磨破了,直接沁出大片的鮮血來,那鮮血染到溪水裡,如同千絲萬縷的紅線一般飄散。
「皮外傷而已。」
他活動了一下筋骨,見卿雲仍然皺著眉,伸手要解他的衣裳,頓時笑了:「可別,男女授受不親,婁姑娘教我的道理我可都記著呢,做女孩子的名聲最重要,我可不敢和姑娘拉拉扯扯,只怕外人的閒話。」
卿雲沒想到他這時候還把上次的話拿出來說,她其實忠厚,不會言辭鋒利,也不知道如何回,只是抿著唇,用大眼睛譴責地看著他。
賀南禎毫無壓力,還笑了起來。
「你聽。」他耳朵倒靈,側著耳朵聽著什麼。
這地方林深樹密,十分昏暗,連林間漏下的光斑也沒有。
卿雲第一次這樣近看一個男子,還是出了名漂亮的賀南禎,他這人也奇怪,鮮衣怒馬的時候有種耀眼的俊美,這樣落拓的時候也有落拓的好看,明明額邊散下凌亂髮絲,還帶著碎樹葉,顴骨上也擦傷了,但反而更有種觸手可及的感覺。
都說他風流,其實也怪他表情太靈動,天生的桃花眼,一笑,整個人都活了起來,還故意朝卿雲道:「聽到沒有?」
「聽到什麼?」卿雲不解。
婁家大小姐身上有種認真的可愛,是會被人嫌棄無的正經,仿佛不管你說多荒唐的笑話,她都會用她那沉甸甸的大眼睛,一本正經地看著你,像個老學究。
賀南禎笑了起來。
「這都聽不見?」他彎著眼睛道:「有人找你呢,在叫你名字。」
卿雲立刻就要答應,但怔了一下,反應了過來,看向賀南禎。
賀南禎本來要起來,見她看自己,索性又躺下了。
「你怎麼不起來?」卿雲問她。
「我這樣聲名狼藉的人,一起出去,連累婁姑娘貞潔烈女的名聲怎麼辦?」他索性枕著石頭躺下了,一副無賴模樣。
卿雲拿他沒辦法,她雖然愛惜聲名,但也絕不是恩將仇報的傢伙,救命之恩是最大的,總不能因為賀南禎的名聲,就否認他救了自己這件事,那也太沒良心了。
何況她驚魂甫定,也漸漸回過神來,看一看自己身上,衣帶都是斷的,衣服頭髮都散亂,還帶著泥土,要是這樣走出去,以京中的流言,只怕說什麼的都有。
他們搜樹林,想必是下人不少,出去傳言說自己在混亂中失了身,這樣的事如何澄清?
雲姨前車之鑑在那裡,今日驚馬,恐怕也不是巧合,這京中險惡,實在讓人防不勝防。
「我不能這樣出去。」她輕聲道。
賀南禎實在太聰明,掃了她一眼,就知道她心中所想。
「這可有了。」
他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也是游離在規矩外的人,頓時笑了:「你要想維持外人眼中冰清玉潔的形象,就要把你身上衣服脫了,洗淨烘乾,補綴好了,這恰恰不合乎規矩,真是兩難抉擇啊,婁姑娘。」
卿雲卻並未露出迂書生一樣兩難的神色。
「世人愚鈍,事急從權,有什麼不可以通融的。」她神色平靜道:「我也不是什麼冰清玉潔的大小姐,不過是別人眼中欺世盜名的商家女罷了。」
賀南禎沒說話,只是一個挺身站了起來,他是從馬球場趕過來的,什麼都沒帶,只從靴筒里拔出一把小匕,遞給了卿雲。
卿雲不解地看著他。
賀南禎笑了。
「送佛送到西,婁姑娘既然有這膽量,我就捨命陪君子吧。」他示意卿雲跟他走:「離這不遠有個山洞,我和秦翊小時候常在那玩,別人找不到,裡面有水,生火也不難。」
「那匕呢?」卿雲仍然不解。
賀南禎在前面走,並不回頭。
「我這樣聲名狼藉的傢伙,婁姑娘在我面前寬衣解帶,不得提防著?要是起了賊心,就給我來上一刀好了。」
卿雲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她不是善辯的人,就算是,也想不到這時候該說什麼。
而賀南禎顯然也沒有想聽她說什麼,他折下一根樹枝做棍子,在前面撥開荊棘給她開著路,卿雲踩著他的腳印,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山林中,有種恍惚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