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蕊萨没想到,这个傀儡国王会来这么一手,与外面那些传闻里懦弱无能任人摆布的提线人偶大相径庭。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狡辩或者解释的,说得再多都是徒劳。面前身居高位的男人虽然脸颊青黑,眼窝凹陷,却能做到宁可错杀不可错放,在开始时把灾难扼杀在摇篮里,纵使受到百般阻挠也坚定不移,他属实做得不错,这是一个君主应有的素养。
艾蕊萨手里渗出冷汗,不由东张西望,伊西亚德还直挺挺地跪在国王面前,背影却略带几分颓废悲痛,圣光会的红衣长老阴沉着脸面面相觑,
“哈哈哈哈哈,国王陛下,国王陛下,您可真是整个阿瓦塔最聪明的人啊,只有您能想到艾蕊萨年幼无知被人教唆,您还能想出这两全其美斩草除根的法子,您可真是聪明绝顶,瞧瞧,这满屋子里权倾朝野的权贵、圣光会的长老都是一个个傻子哈哈哈哈哈!”墨菲斯托躺在地毯上放声大笑起来,眼角滑下两行泪水。
康拉德亲自从座位上走下来,搀着墨菲斯托的胳膊把他扶起来靠在自己腿上,语气森然地说道,“陛下,先,我要纠正一点,小殿下从来不是被抛弃的私生女,她母亲是神君明媒正娶的妻子,她是神君如今唯一的女儿,因为深渊内部矛盾才送到京都躲灾,如果她在阿瓦塔的地界上有个三长两短,神君绝不会善罢甘休。陛下可要考虑清楚了,南部奥德迪镇的审判桌事件余波未平,陛下便这么迫不及待想要再度与我们兵戈相见、一决高下吗?这些年阿瓦塔为了解决边境军费问题,对商人和冒险家征收的苛捐杂税越来越多,那群平民还承受得起吗?神君派遣我们出使阿瓦塔京都,本意是让我们来谈一笔交易,如今看来就大可不必了。”听到明媒正娶的妻子,墨菲斯托自嘲地轻笑一声,看向艾蕊萨时眼里那春雨般的细腻温柔全都化作苍冷的冰霜。
“叔叔糊涂了,他怎么敢取我们的性命呢?我一条烂命不算什么,可阿伽门农是阿瓦塔王国的战神,为了保卫东南方的丹霞山遭受重创才陷入沉睡,如果他都不能善终,以后还有谁愿意给国王陛下您卖命呢?”艾蕊萨假装不在意地拨弄着墨菲斯托的红果铃耳坠,国王清脆冷笑一声,与铃铛清脆的碰撞声融为一体,如一根根背后偷袭的淬毒银针般刺痛艾蕊萨的心脏。
“玛林菲森小姐,看来你功课事先做得不够啊,暗影朔风骑士团是圣光会门下的组织,如果非得说跟阿瓦塔王国有什么关系的话,那我只能说团长和大副都是京都里不安分的贵族,我这么说你听懂吗?你不是在圣光会面前许下豪言壮语,说宁愿死去,也不愿失去自由吗?好啊,你现在可以去死了,你最好自行了断,绳子还是毒药,要不然伊西亚德手里那把佩剑也行,就是别弄脏了我们的地毯,这是我的王后亲手用孔雀羽线绣成的,容不得魔教恶徒玷污。”国王拿起一串葡萄边吃边说道,艾蕊萨闻言悄悄抓紧魔杖,她试着召唤以撒,一次,两次,没有成功,好像有什么东西拦截了她的精神力。
圣光会的红衣长老火冒三丈地拍桌子站起来怒斥道,“陛下的意思是,因为我们圣光会组织的暗影朔风骑士团,所以暗影朔风骑士团守卫阿瓦塔王国功绩可以被抹杀,因为阿伽门农做了骑士团的大副,所以你认为他就该跟着这个肮脏卑劣的丫头一起去死!你这么多年来暗地里指使圣特雷萨医院故意延误病情,找来男魔给骑士团的伤员弄出种种不堪入耳的丑闻,甚至将梵尼克斯那种无耻下作的魔药贩子任命为主治医师!”
“阿瓦塔王国有自己的军队,根本用不着你们圣光会越俎代庖!你们圣光会在民间成立那些乱七八糟的教会,你们骗财骗色就算了,你们告诉我的子民君权神授,而你们这些狗头嘴脸的禽兽就是神的代言人!呵呵呵,我的权利是你们这些禽兽给的吗?不,阿瓦塔王国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我的祖辈披荆斩棘打下来的,你们觉得你们凭什么亵渎他们的丰功伟绩?笑死了,我用同样的方式对待你们,你们就受不了了,那就滚出去,别出现在阿瓦塔王国任何一块土地上,你们不配!”国王随手拿起一个深红色的蛇果,不偏不倚地砸在红衣长老眉心上,“滚吧,我还要和我的王后用膳,看着你们我反胃。”
穆尔戈斯将军埋怨地看了国王一眼,便连忙站起来查看红衣长老的伤势,看到只是有些红肿后,拉着红衣长老的胳膊逃离国王的视线,另外几个红衣长老和随行侍卫官放了几句狠话,就匆匆离开了,穆尔戈斯站在门口打圆场说道,“埃德加,最近国王陛下正烦心军费的事,难免情绪激动,出了这样的事我深感抱歉,来人,把宫廷御医叫来。”
穆尔戈斯的话一字不落地被屋里的众人听到,墨菲斯托怨毒悲怆的海蓝色眸子盯着门外冷声说道,“这名起得真是膈应人。”
“墨菲斯托,你不用觉得膈应啊,大家都知道哈德里尔伯爵原定的继承人是你,给你办葬礼的时候,你爸可是当众说过要把佩姬夫人送去修道院,娶你母亲为妻的,他们嫉妒你受宠,嫉妒你绝色的容貌,所以只能像泼妇和酒鬼那样,一遍一遍地用各种恶心的字眼侮辱你的母亲。如果可以像你那样受宠,他们巴不得自己的父亲来剪嘴角呢。”艾蕊萨柔声说道。
“你是刚才听康拉德说你母亲是明媒正娶的,所以你才能说得这么云淡风轻。”墨菲斯托抹了把脸哽咽着说道,“我爸爸活着的时候,我就是个熬魔药的摇钱树,那些钱大多进了我爸爸的腰包,我装装可怜,就能拿到三成,人靠衣装马靠鞍,这点钱就足够让我像个正儿八经贵族少爷一样叱咤京都贵女圈了,我爸爸自己在外面臭名远扬,我爸爸对于我在外面惹出的事不管不问。现在的恩斯特,我虽然是他身边最宠爱的魅魔…”
“行了行了,墨菲斯托,你哪来的脸在哭呢,伊西亚德女儿都你搞成疯子还没哭呢。”从外面回来的穆尔戈斯说道,“我的陛下啊,你这次出马算是把圣光会得罪得透透的了。”
“我不是有你吗?你说让我把财政大权给你的,我特意为你安排的这出好戏,你可不能不领情啊。”国王温和地笑着说道,脸上严厉冷酷的神色消失得无影无踪,“亚伦,这事就交给你了,我相信你一定会给深渊和圣光会一个满意的答复。”
“国王陛下,你这是为难我啊,圣光会的红衣长老说了,以后再也不会踏入阿瓦塔京都半步,从此阿瓦塔王国便是光明神的敌人。在您英明的领导下,我们已经与光明为敌,无法回头了。”穆尔戈斯叹了口气说道。
“圣光会一直都是我们的敌人,我德斯梅乌斯的土地上就不该有君权神授这种异端邪说,我们的底气应当来自于自身强大的实力和规模庞大的铁血军队,而不是他们创造出来控制愚弄平民的伪神。”国王抬起双手慷慨激昂地说道,“当平民的思想和精神被外来者人为控制,阿瓦塔就不再是我德斯梅乌斯家族统治的天下,只要教会的人想谋反,推翻我们王权易如反掌,就算阿瓦塔需要一个神来升华阿瓦塔平民的灵魂,那个神应当是我,我作为国王应当成为神权和世俗的最高领袖。”
“好好好,国王陛下,您知不知道吗圣光会的教区遍布阿兰提亚大6大大小小二十多个国家,光是阿瓦塔北方接壤就有波旁帝国和奥斯曼王国,这两三年来一直骚扰边境,前段时间在圣光会的调停下才收敛几分,如今您又得罪了圣光会…”穆尔戈斯将军絮絮叨叨地埋怨道。
“北部地区已经混乱到这种程度了吗,那里是谁的封地,直接废了。玛林菲森小姐,听说你这十年来一直待在京都,就不想去出去走走吗?”国王放缓了语气问道,艾蕊萨也乐得顺坡下驴。
“国王陛下,我当然想,这十年来,我日日夜夜都想回深渊和我的父母团聚,我和玛格丽特婶婶天天黑面包就凉水,这日子实在太苦了。”艾蕊萨挤出两滴眼泪说道。
“黑面包就凉水…我小时候落魄的时候也经常吃,那黑面包硬邦邦的,扎得嗓子疼,想要喝口凉湿润一下,可是寒冬腊月一口凉水下去只觉得透心凉,怪不得,你一个小姑娘家要铤而走险做这样的事,这样吧,毕竟呢,阿伽门农也是我们温斯洛公爵的兄长,你去北方的深雾竹林替我取回来一样的东西,之前你在阿瓦塔的所作所为全部一笔勾销,并且我还会将灰水十八洲作为封地赐给你,从此以后你就是阿瓦塔王国的第一名女勋爵。”国王抛出橄榄枝说道。
笑死了,一块可以随时收回的土地,就妄想让她吞日殿公主向阿瓦塔王国俯称臣吗?
“陛下,如果您说要把灰水十八洲送给吞日殿的艾蕊萨公主做见面礼的话,我会非常乐意的,但如果只是随时可以收回的一块封地,那就算了吧。”艾蕊萨尽可能地温声说道,“况且我身份特殊,是吞日殿的公主,我向陛下称臣便是整个吞日殿向陛下俯称臣,像这种大事我还得请示父亲。”
“小殿下言之有理,而且这灰水十八洲地处北方边境,人烟稀少,大部分地方都是沼泽和山地,地形呈窄条状与波旁和奥斯曼两国同时接壤,不,准确地说,是被两国包围,挪界碑偷粮草找茬打仗特别频繁,勋爵年俸一百个金币,陛下这是想用这一百个金币,就想我们吞日殿对北方边防负责,未免太荒谬了些。”康拉德食指敲打着桌面说道。
“好吧,我答应玛林菲森小姐,只要您能够从深雾竹林取回那样东西,我就把灰水十八洲送给您做见面礼,从我们就是唇齿相依的好兄弟了。”国王退一步说道。
“既然陛下这么有诚意,不管那样东西是什么,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我还要求陛下一件事,这事陛下只要动动嘴就能办成,就是…我想见见阿伽门农。”艾蕊萨沉吟片刻说道。
墨菲斯托肆意笑起来说,“不管是什么东西你都赴汤蹈火…哈哈哈哈,你就不怕这疯老头待会要你的项上人头吗?我倒要看你待会怎么收场。”
艾蕊萨摇摇头笑着说,“怎么会呢,他可盼着吞日殿的人早日接管边防呢,怎么舍得杀我,该不会是你爹的死对你打击太大,让你把脑子落在哈德里尔伯爵府了吧?”
“我脑子带着呢,我看你脑子飞去灰水十八洲了吧,眼皮子浅的东西,封你做个勋爵就让你乐得给人赴汤蹈火去了,就赏你那么一块鸟不拉屎的破地,还得让你像那群穷鬼冒险家一样去深雾竹林提着脑袋卖命,奖励竟然还是让你对阿瓦塔俯称臣,并且接管边防,这买卖划算啊,你啊,就是阿瓦塔最大的怨种。”两人一唱一和,国王也不好提太过分的要求,只是说,“那你们…从外围和中心地带分别采几颗竹笋带回来就行。”
“只是采竹笋吗?”艾蕊萨有些意外。
“笨蛋,深雾竹林中心地带很危险的。”墨菲斯托在艾蕊萨的后脑勺抽了一巴掌说道,“去了你就回不来了,那里的大雾会吃人,像你这样的小奶包,一口就吞下去了。”
“那我们把乔治那蠢猪带过去好了,他长得那么肥,肯定会有先吃他吧,养猪千日,用猪一时。”艾蕊萨舔了舔嘴唇说道,贴着墨菲斯托耳朵说道,“北边沼泽地最适合养螃蟹了。”而且艾蕊萨早就听闻魔君喜怒无常,还是躲得远些为妙。
“就知道吃,跟你那白痴哥哥一样馋,你要是吃得像他一样肥,我就把你丢出去剁吧剁吧扔到大铁锅里,让你成为大家的午餐。”墨菲斯托笑靥如花,语气却像是初春融雪时屋檐上的从天而降的冰锥,扎得人透心凉,他目光深深地看着艾蕊萨,轻轻拍了拍她削瘦的脸颊,国王对他们之间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墨菲斯托含笑说道,“陛下,您要是想让我们接管阿瓦塔的边防事务,就该好好配合我们,据我所知,这灰水十八洲原本是柯拉松侯爵的封地的一半,柯拉松对两国军队软弱无能,压迫平民却是一把好手,我们小殿下年纪尚小,在北方柔弱无依,恐怕会被欺负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