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扁平足的大脚,踩到地上,咚咚作响。
“吕东,在吧?”
还没到总监办公室门口,侯宝才就直呼其名,大声宣告自己来了。
吕东没有回话。
侯宝才三步并作两步,站到了门口。
“哎,来来,侯哥,坐坐。”吕东没有起身,伸手往椅子上让老侯。然后用女性特有的柔和问道:“怎么了这是?气成这样啦?”
见吕东没有一点抵触情绪,老侯的熊熊烈火像遇到了春雨,凉快了不少。他知道这个娘们儿肯定听见了自己的咆哮。现在又要从头叙述,心里不免又开始刮风。火苗已经蹿到了脸上。但还不能马上爆,只能忍着。他收了收孕妇般的大肚子,把自己轻轻地放到椅子上。
一让一坐的功夫,侯宝才已经盘算好了。2ooo块钱给我补回来,嘛事没有!补不回来,管你吕东是不是女人,管你能不能接受,只要你给的说法不能让我满意,总监怎么着,我照嚷不误。嚷急眼了骂人都有可能。老子无欲无求,无牵无挂,破罐破摔,谁怕谁!为了让一会儿的喊叫不至于太突然,他依然把嗓子保持在了中高音的档位。
“我就是来问问,上个月的奖金是怎么回事啊?我怎么一下少了那么多啊?”
“少了多少啊?”
“2ooo吧!”
“有2ooo吗?”
“18oo!这不就差不多2ooo吗?”
侯宝才就搞不明白,凌青云和吕东为什么都在这个问题上问来问去。18oo不就相当于2ooo吗?蹿火!
“不光你少了,所有正式工都少了。广告上不来,不少可能吗?后面每个月还可能更少。”
“但是他们那些临时工聘用工多了啊?”
吕东一听,一拍桌子,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她本是想飙的。但话到嘴边,忍住了。一旦飙,老侯可能也不会示弱。跟这么没品的人吵起来,失了她总监的身份。于是,她改了动作,走到门口把门关上了。
“侯哥,你有没有算过账,即使你奖金少了2ooo,但你这个月的收入还是比他们合同工拿得多!”
“怎么还拿得多啊?”
“因为岗位合同的工资低。他们一个月工资只有五5oo、6oo元。你多少?”
“我工资是26oo!”
“对啊!你算算,整体的收入是不是还比他们多?”
“不是这么个算法!那工资,因为我是事业单位编制,那是财政给我开的支。不能跟这个混到一块!”
吕东耐着性子,上下打量着这位喘着粗气的油腻的中年大叔,一阵反胃。她有心想糊弄两句打他走,但又觉得不是那么容易,更不能抱侥幸心理。必须把老侯心里的那团火浇灭,才能最终让他安生下来。于是语重心长地说:“侯哥,你也是老同志了。在频道干了一辈子,对频道也是有感情的。你知道现在的日子不好过。一是广告一直在萎缩。再一个,年轻记者不停地流失。我们已经进入了一个恶性循环。必须得挽救这个局面啊!你觉得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吕东把侯宝才放到了主人翁的位置,元老的高度,希望激他高尚的境界。
这几句话多少起了作用。
侯宝才当年在《北江新闻》做记者时,也曾经兢兢业业,起早贪黑,任劳任怨。也曾经积极竞聘过制片人岗位。在新闻频道这个舞台上,也算是在中间站过的人。所以吕东的话撩拨到了他内心深处的一些东西。他觉得这个女人确实有两下子。懂得攻心之术。但那又怎么样?在边缘和角落里待了这么多年,人生再不如意都过来了。早已看破红尘,百毒不侵。你嘚吧这么两句,我就要自惭形秽,俯称臣吗?我就要把自己也当成总监,飘飘欲仙吗?老子没那么幼稚!老子再混两年就退休了,还能奢望你吕东抬举吗?哼哼,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这点伎俩,去糊弄那些小孩子还可以,在我这个大叔这里不好使。
老侯脸上掠过一丝轻蔑的笑,他仍然不想让步:“这些都是你这个总监要考虑的问题!不是我这个快退休的人要想的事。你难归难,但是你不能拿着我们这些正式工,这几个老同志开刀啊!?”
吕东怔了一下。
没想到侯宝才这么顽固不化。她想做最后的努力。
“频道的运行要靠这些年轻人啊!他们每个月如果连基本的租房、吃饭的钱都挣不到,怎么可能还在这儿待下去?他们要是都走了,节目谁来做?你还能再扛起机子去拍片吗?”
吕东把侯宝才逼到了角落里。
“我我……拍拍不了!”老侯一下有点口吃。
“你看!活儿还得指着年轻人去干!让人家干活,还不让人家吃饱!这还是那个年代吗?”
“想办法扩大营收啊!从我们身上扣能解决根本问题吗?”老侯的嗓门终于变小了。
“现在就是多措并举!大形势不好,没有立竿见影的办法!只能先保一线!”
……
整个楼层里,还在支楞着耳朵听动静的人,现那个暴躁的声音突然小了。知道这是被安抚住了。吃瓜群众无瓜可吃,只能拎着酱油走人。
会议室里,气氛恢复了活跃。大家继续欢声笑语地推演晚会流程。
凌青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他觉得一级有一级的水平。总监的水平就是比他高。
但此时,吕东那口气还没有彻底松下来。
侯宝才不甘心。他不想因为“年轻人要吃饭”,自己就稀里糊涂地把2ooo块钱捐出去了。但气势掉下来了,一下又词穷,嘴边没了武器,只剩下仨字:不同意!四个字:我不同意!这跟耍无赖没什么区别。再说了,你不同意,你的意见有那么重要吗?闹到台长那儿,领导会替一个边缘人说话?他滴溜转了一下眼珠子,心里已经盘算好了一个更大的“维权”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