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是,说的是。”胡玉珍拭去眼角的泪水,这几日她就如张妈妈所说的这番话来安慰她自己,睡前想一遍,醒来想一遍,可还是控制不住不时涌上来的悔恨之意。
她在这情绪之中来来复复,今日,她也终于没有了反悔的机会,是荣华富贵还是万丈深渊,她都没有别的选择了。
收起自己哀痛的神色,她道:“我既已替馨儿做了这个决定,便不能退缩。走吧,去看看她。”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朝着林倾馨的新房走去。
林倾珞离开鸢飞院以后就回了玉听院,相比较外头的热闹,玉听院就要冷清许多,甚至平日里在院里伺候的丫鬟也都被叫走了。
俊喜一见她回来,忙迎了上来。被胡繁山纠缠以后他们二人都分开了,本以为她会很快回来,没想到却耽搁了如此之久,俊喜怎会不担心呢。
面对丫鬟的关切,林倾珞只是摇了摇头表示没事,随后问了一句:“我娘呢?”
见到了胡氏的冷漠,此刻她无比想看见靳兰汐,想扑进她娘的怀里诉说心里那份见到世俗阴暗的害怕。
俊喜却说:“姨娘这几日精神不佳,这个时辰在休息。”
自打那日林倾珞的婚事定下来以后,靳兰汐就陷入了梦魇之中。
与其说是梦,倒更像是回忆。
十六年前,熵州。
黎明前的昏暗。
四处都是战火过后的硝烟和残火,大漠黄沙似给天地蒙上了一层雾,她的视野只有百米之内。
突厥的兵暂时退了,可四下的狼藉却触目惊心,断臂残骸,血染泥土。
她骑着马,在几个亲信的护送下,朝着熵州城门口疾驰而去,巡查的哨兵似乎听到了动静,暗夜里燃起了火把,朝着她蜂拥而来。
护在她身边的男人唤她:“汐儿,后面有人追来了,莫要固执,随我离开。”
若是他们当时改道,抛弃战马,可能还有机会溜出城,可是她不愿意,依旧控着跨下的马儿,直冲城门。
若是能拿回父亲的尸首,让他入土为安,死又何妨。
三日前,晟王的兵马入熵州,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排兵布阵对付突厥,而是挖出反贼靳晚风的尸骨。
他的父亲战死沙场,将士们费尽心血才让将戎马一身,驻守疆土的将军尸骨从敌寇手中夺回,让他入土为安,却没想到,将军竟然被自己所守护的人掘了坟。
靳家人成了卖国贼,她父亲靳晚风的头颅被人取出,悬挂在熵州城门口,受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她没别的诉求了,只求为父亲敛尸。
马鞭无情的抽在了马背上,耳畔的风呼啸而过,望着被黑夜笼罩着越来越近的城门,她眼眶发热。
近了,近了!
父亲从小教她射箭,总夸她,箭术不输男儿郎,今时今刻,她要将那拴住他头颅的绳索一箭射断,让他入土为安。
那男人似乎还在叫她,可此刻她的眼底只有城门口上方,悬着的一团黑影。
她背上背着弓,马背上挂着箭筒,当那黑夜中的暗影映入眼帘的时候,弯弓搭箭,给射月拉满,对准细细的那根绳索,手一松,利箭飞驰而去。
利箭划破冷空,她的眼睛死死注视着箭飞驰的方向,似是能听到箭镞嗡鸣的声响,心也跟着剧烈跳动。
可她射偏了。
百发百中的她,唯独在那一次射偏了。
身下的马儿中了箭,将她摔倒在地,她的眼睛还是死死盯着城墙之上,甚至连马扬起马蹄都没留意倒。
有人朝她扑了过来,挡下了即将落下的马蹄,似抚摸着她的发,轻声说:“没事,下次我们再来,一定让将军入土安息。”
没有下次了,十六年了,她再也没有等来机会。
靳兰汐从梦中醒来,眼尾都是泪痕,整个人犹如魂魄离体了一般,久久没有移动。
过了半晌,她缓缓抬起自己的手,翡翠玉镯被她缓缓拨开,露出了手腕上骇人的疤痕,两手都是。
那日被擒以后,有人顶替了她,将她背上的弓箭和斗篷都拿走了,荣文璋并没有要她的性命,却也动了她的手筋,他们一行人之中,唯有那个顶替了她的人,失去了一只胳膊。
那张冷汗涔涔,却又满脸柔意的脸忽然又出现在了眼前,靳兰汐猛然闭上眼睛,指尖揪着领口的衣裳,恨不得将牙咬碎。
她负了父亲,负了那人,也负了熵州的将士们。现如今,更是要将她的女儿嫁给仇人的儿子,决计不可能,就算是死,她也不能让珞珞落入晟王府人的手里。
今日,不对,明日她就动身去寒露寺,面见魏太傅。
魏太傅名为魏征,在先皇还是太子之时便是太傅,琮高皇帝在时,发生了靳将军私通反贼之事,四万骁龙军,两万守备军,还有三万百姓皆死于熵州。据说,当时靳大将军开城迎突厥,本来可以性命无虞,四万骁龙军更不会覆灭,恰好碰上晟王前去增援,发现了他反叛之事,于是将四万将要窜逃的叛军就地处决了,还说,当时死掉的三万百姓之中,还有一些是死在了骁龙军的刀下。
事情传入京城,有理有据还有证人,靳家和怀安侯一家瞬间成了万人唾骂的卖国贼,有些地方甚至还有百姓立的靳家和沐家的雕像,供万人泄愤辱骂。
朝中官员也是一边倒,皆说靳家是卖国贼,沐家亦是帮凶,应该将所有和这两家人有姻亲血脉的人,当众斩首,以儆效尤。
当时,唯有两个人却还在为靳沐两家说话,一个是当朝太傅魏征,另一个乃是当时的百官之首丞相赵中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