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埋头吃菜,浑然不觉越天青和越天云兄弟俩都在打量我,无意一抬头,几道眼神如刀射过来,我如坐针毡,吃得半饱就停住筷子,和越天青对了一个眼色,双双离席去下棋。
我压根儿坐不住,很烦下棋,但比坐在筵席上要好得多。连自己都知道提起撇退很失礼节,但越天青帮了我:“爹娘,我手痒,又难得棋逢对手,想找石榴姑娘再切磋切磋,先下去了。”又看着我,“不知石榴姑娘可吃好了?”
“吃好了,吃好了。”我冲这一家子赔笑脸,嘴角扯得有点深,自己都觉得太谄媚,受不了,来年滚带爬地逃走了。越家也是武人出身,会计较我行为不合规矩,太过粗野吗?管他呢,要当女婿的人又不是我。欧阳有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义妹不是光彩事,但他不吭声,我就乐得装无辜。
礼教就是教人理智和无趣,不要也罢。我和越天青下着棋,直抒胸臆:“你们家就数你最可亲,你大哥长得像个大人物,我都不敢看他。”
越天青落下一粒白子,小鹿一样的圆眼睛看着我:“你说话总是这么直接骂?”
“因人而异。”
“我猜也是。”他面色柔静平和,“你和欧阳就不好好说话。”
我“哼”了一声:“那是因为他老惹我。”
越天青的笑纹很淡:“拟合他是一样的人,明明在意对方,却只会用最别扭笨拙的方式来表达温柔。”风吹得一旁的树叶哗啦哗啦地响,他又说:“坦白说我很好奇,他喜欢的人分明是你,为何又上越家提亲,并且还肆无忌惮地带上你?”
一盆雪水,兜头冰冷,我强笑:“他爱慕的是越姑娘,和我说话时从未有过好声气。”越天蓝那么美,欧阳若舍她选我,那是滑天下之大稽,我说:“二公子,你说笑了。”
越天青又笑了笑:“石榴姑娘,人只有对不熟的人才会万分客气,你却不懂?”他的神色间有些担忧,“欧阳太大胆妄为了,情难自禁时疏于掩饰,想必我大哥和我爹爹都看得出来。想想也是,他不过十六七,要心机老练,还欠了火候。”
我听不懂越天青在说什么,他猛地握住我的手腕,急切地说:“石榴,你很危险,听我说”
素未平生却古道热肠,我刚想问,越天云过来了,老远就是他声如洪钟的亮嗓门:“二弟可让为兄好找。”双目如电,扫到我和越天青交握的手,眼中含意不言自明,“石榴姑娘豪气过人,在下欣赏得很,不知酒量如何?正巧前阵子别人给我送了几坛二十年女儿红,想和姑娘借了酒进一步说话。”
我啥也没做,除了吃相粗鲁,倒无甚“豪气”之处。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送我一顶高帽,必有盘算。可他既拿酒来,我喝便是,刻意东拉西扯的,我喝得很少。而越天青像是在帮我,他就说:“石榴,你不是答应我明日一早去西边散心吗?时候不早了,改回屋休息了。”
越天云瞪他一眼,他假装没看到,径直执了我的手就向房屋走去,回过头对他哥说:“大哥,石榴姑娘大病初愈,身子还很弱,不若明日打些野味来再喝不迟。”
“你”越天云跺了跺脚。
越天青揽着我,我浑身发毛,他着意凑近,我猜从越天云的角度看,只当我们在耳鬓厮磨,无怪乎他一拳砸在桌面上,长叹道:“二弟啊二弟,你可”
我竖起耳朵,他却没再说下去。倒是越天青,贴着我的耳朵小声说:“石榴,夜里千万别睡得太沉,留个心眼。”
说话间我们已走到门口,房门是虚掩的,亮着一盏小小地灯。我一推门,就看见欧阳坐在窗前,拧着眉古怪地瞧着我们。越天青的手还搭在我肩上呢,我一慌,拂下他的手,欧阳见了,笑着说:“石榴裙下百花杀,义妹和二公子情投意合,可喜可贺。”
越天青微一拱手:“石榴姑娘天真而内秀,不可多得,确实令在下心生爱慕。”
这二位又在消遣我了,我没好气,自顾自地抖着薄毯:“我要睡觉了,你们还在吗?”
“好好好,走走走。”欧阳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一眼,携越天青出门了。
我记着越天青的话,躺在床上睁大眼。不过片刻,风声萧瑟,窗外有黑影经过,我一骨碌坐起来,往床下一躲,手中握着一座烛台紧张地等着来人。
门栓三两下就被拨开了,门缝悄然无声地闪开一条缝,夜风灌了进来,我在黑暗中蜷成一小团,只能看见来人的脚背,他潜入房内,靠近窗前,轻缓:“石榴,石榴”
是欧阳,我的心落回原地,从床底下爬出来,埋怨道:“你敲敲门进来不好吗?吓死我了!”他眼疾手快地捂住我的嘴,压低声:“小声点。”
“你钻床底,贼人就不会察觉吗?弄得满头灰。”他抬手,替我把头发顺顺,拂掉衣服上的灰,递过一件物事,“石榴,这个给你防身。”
是一支银簪,样式朴素如青草,一灯如豆,我模糊地瞧着,簪身铸着梅花,欧阳将它放在我手上,叮嘱道:“如遭人暗算,可用它杀人。”
银簪看似普通,但能杀人于无形,其内部中空,藏了毒液,我只需轻轻刺破别人的皮肉,那人的命留不到第二天早晨,联想起越天青说过“你很危险”,我打了个冷战,问:“到底要发生何事?”
欧阳不答,认认真真地看了我一回,整了整我的衣领,伸手抚了抚我的脸:“石榴,再给我一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