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武功不好用,但话说得太绝,不走就太没面子了。我手持桅杆,心中没底,暗暗叹声苦也,再低头一看,这才后知后觉,难能可贵地红了脸——小明号破身之时,我坠落湖水,衣衫湿透。也就是说,我保持这副形象叉着腰和这些男人言语厮杀多时,浑然不觉单衣薄卦下的曲线已暴露无疑。
曲线,倘若我有。
怪不得头没破大师和蓝衣小厮都不大正视于我,怪不得两大公子的眼中都充满调侃,怪不得简裳姑娘……我这才窘了,顾不得多想,抡起桅杆就往水中戳,随即纵身、跳跃,斜掠,一气呵成——
在我跌落深水的同时,那道蓝色身影从天而降,捞起我在半空中飞掠,我只觉风声入耳,顷刻间就被带至青青岸边。
落草为寇,入土为安。踏实的感觉真美好,我谢过蓝衣小厮,他不屑跟我搭话,抱着手臂杵在那里,一脸瞧不起我的神色。
我只有一点小积蓄,外加一笔横财夜明珠,但都舍不得给他,这声谢谢确实挺虚伪。我和他面面相觑,船头传来那人不怀好意的谑笑声:“娘娘万金之躯,在下特意派人护你一程。”
欧阳公子有张可恶的坏嘴巴,但不晓得为什么,我不恼他。他立于船头,莲花公子和简姑娘双双站在他身侧,三人衣袂飘然,直如画中人。我无端地想起某位秀才送与我的诗书里,我最爱的那句——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头没破大师站得稍远,中气十足地冲我喊道:“爱惜芳心莫轻吐,姑娘可要记紧了!”
大师的口吻和我娘真像,我娘青姑在她难得的清醒时分会告诫我:“笑得好看的男人有毒,你千万不要招惹。”
1陌上少年足风流(6)
我猜我爹是个美男子,反问她:“那么,不笑也好看的男人呢?”
我娘气得脱鞋子拍我的脸,我在屋子里跳来跳去地躲她,连连告饶:“别打我脸!打在看不见的地方!”
事实上,我这张脸不具备可观性,从小到大,没少被我娘打。次次都是祸从口出,有一天,她在择桂花,我坐在一旁搓酒曲,无意一瞥,竟发现她鬓已星星。我心头一酸,放下手中活计,凑到她跟前想替她拔,但白发太多,竟已无从拔起。
我娘自己也知道,长叹道:“你这孩子不省心,我愁白了头发。”
我认为她在冤枉我,认认真真地说了句大实话:“娘,没有我,你的头发早晚也得白。”
我娘大怒,把一篮子桂花全扣在我头上,我在馥郁的香气里心疼得直抽气:“娘!钱!”
桂花能酿酒,酿酒换成钱,钱带我们去找爹爹,我用心良苦为她铺就了前程,她却总不能体会我的心思。多数时候,我夜宿小舟,在难眠的夜晚想起我娘,我想一定是哪里出了错,只会惹她生气,然后损人一千,自损八百,把自己搞得也很懊丧。
有话不好好说,这就是我和我娘。眼下又冒出一位欧阳公子,五两银子的事,都要和我争个高下,我诚恳地向他进言:“公子为区区银两伤了和气,实在有损欧阳世家声誉。”
那人剑眉一折,语声带笑:“据说在绿湖,五两银子能同时邀约两位姑娘荡舟芦苇丛?”
“你!”我被噎得说不出话。
蓝衣小厮突地开口:“斧头和锤子。”
“什么?”
他不耐烦,重复道:“斧头和锤子。”
我还没反应过来,小厮已腾身而起,执剑劈向苍穹。只听得一阵沉郁轰鸣声,那柄乌金剑翩若游龙,火星四散,我看得眼花缭乱。待剑光收敛,才发现岸边几棵高达数丈的杨树已被他的剑削成几块厚实的木板,三米见方,约莫有十余块,堆成一垒。
疏狂如斯,惊艳了看客的眼睛,我这才明白他的用意:“有有有,我回家拿给你。”
他是在帮我,重建小明号。这人不赖,别看不苟言笑,比他的主子和蔼可亲多了,我这人吃软不吃硬,他替我省了钱,我恨不得扑过去对他猛摇尾巴:“大侠贵姓?”
他的声音很沉实,走冷酷路线:“我是卒。”
“卒?”名儿真怪,好歹有个姓吧?
他不予理会,塞给我一个“你很烦我很忙”的眼神,窜到一边去劈木板了。我讨了个没趣,拿人家的手软,心也软了,垂头丧气地冲大船道:“二十五两就二十五两吧,成交!”
莲花公子喜形于色,侧过头对简裳说:“桂花酿鲈鱼甚是肥美。”晚风忽来,那低敞的衣领愈发低了,春色隐隐,妖魅风骨好似湖中红莲,我喉头一干,艰辛地咽下口水,目光转向欧阳公子。
莲花公子太媚了,用我娘的话说,他有毒,我吃不消。但欧阳公子更加不是省油的灯,头没破大师刚凑近他耳语了几句,他便手一挥:“启航!"
“啊?我都降价了,你还想怎样?”像我这么一个见钱眼开的角色,为他变卦根本就是百年难遇,他却拒绝我了,这下窘了,我抓抓头发,“二十两!不能再少了,再少我就……”
没等我哭完穷,大船已徐徐开动,甲板上一众人等衣带轻扬,似欲乘风归去。我急了,拍打着卒的后背:“你家主子要走了,快,带我飞过去!”
卒很冷漠,不理我,留给我一个宽厚的背。我推他,推不动,倒把自己弄了个趔趄,索性赖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大船远行。
1陌上少年足风流(7)
淡青色的薄雾里,欧阳公子的声音清朗朗地在风中回荡:“你得欠着我,惦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