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一阵大风突然吹来,把孙三娘刚晾上的手绢吹走了。
宋引章心里有些飘飘然的,说了句“我去捡!”就兴奋地追了出去。
门外,顾千帆和赵盼儿仍在絮絮地说着话,谁都不想率先提出告别。
最终,还是赵盼儿先说道:“回去吧,今晚是不是又要接着查帽妖的事啦?”
顾千帆不舍地点点头:“嗯,这两天就该收网了。这事其实就是一群和萧钦言政见相左的人做的,萧钦言原本在寿宴之后就会正式拜相。那些人就想用借帽妖之名闹事,再
配上些‘国有难,妖孽出’的流言,他的首相之位,只怕就悬了。”
赵盼儿听了,难掩担心地提醒道:“你只管追捕帽妖,别的事千万别插手,这些政局倾轧,沾上就不易脱身。”
顾千帆笑道:“多谢娘子教我为官之道。”
赵盼儿挥手正欲打他,院门却突然被人从里推开,赵盼儿连忙收回了手。
推门的正是宋引章,她一面低头找着那个帕子,一面朝院中的孙三娘喊道:“可能是飞到外面来了,我再找找——”一抬眼,却见顾千帆和赵盼儿就站在门外。想到能帮自己脱籍的人就在眼前,宋引章惊喜地迎上前去,朝顾千帆盈盈一礼:“您又来了?”
顾千帆早就收起了调笑的样子,恢复了平常的冷淡神情:“是啊,我和她——”顾千帆见赵盼儿羞色未消,转念道:“刚好碰到,就顺道送她回来。哦,对了,那本《凉州大遍》,你练得如何了?”
宋引章殷勤而激动地说:“已经有七八分了!要不您请进,我这就弹给您听!”
赵盼儿夹在其中有些尴尬,替顾千帆解围道:“顾副使还有事呢,不如改天再说。”
宋引章却一脸期盼地看着顾千帆:“可我后天就要在萧相公的寿宴上献艺了,我想让顾副使先听到这首曲子!很快的,我只弹一段!”
顾千帆在赵盼儿的暗示下,只得随之前去。
宋引章的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容,她丝毫没注意
到两人略不自在的表情,还把孙三娘也拉来做听众。
铮铮的曲声从宋引章手中流泻而出,那曲声洋洋洒洒、一派绚烂。宋引章在动情弹奏之时,她与顾千帆相处的情景如走马灯一般在她眼前闪过,脸上红霞暗生的她手指轮转如飞,在一串急促的连音后,结束了这一曲。
不懂音乐、只是听个热闹的孙三娘抢先鼓起了掌。赵盼儿眉头微蹙,迟疑了一下,也鼓起掌来。
宋引章满眼希冀地看着顾千帆,紧张地说:“还请副使品评。”
一直闭目细听的顾千帆睁开了眼,看了一眼赵盼儿道:“要我说实话吗?”
宋引章脸色一白,原本欢喜的笑容慢慢褪去:“请您直言。”
赵盼儿猜到了顾千帆要说什么,连连给顾千帆使眼色,可顾千帆却似没看到似的,只听他沉声道:“你弹得很不好。琵琶为心声,下者论技,上者论意。凉州大遍,本是塞外之曲,写的是壮士征前盛宴,开怀痛醉,如瘦梅有筋骨,大漠孤烟直。正如元稹所言,凉州大遍最豪嘈,可你呢,硬生生把金戈铁马,酣畅淋漓,弹成了柔弱婉转,欢喜跳跃的小儿女情态。此乃大误也。萧相公是琵琶名手,若你还想在他的寿宴上献艺,我奉劝你最好不要选这支曲子,否则只会贻笑大方。”
宋引章素来是被夸惯了的,这还是头一回被人将她的曲子贬得一文不值,她大受打击,险些坐
不稳。赵盼儿忙扶住她,用眼神示意顾千帆别再说了。
但顾千帆知道赵盼儿拿宋引章当亲妹妹,他想起早些时候宋引章与沈如琢于湖边漫步的样子,又忍不住多说了一句:“琴艺如武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教坊里更是藏龙卧虎,处处有高人。这些日子,恐怕你过得太闲适了些,才会弹出这样大失水准的乐曲。”
琵琶是宋引章的命,她决不能接受自己弹不好任何一支曲子,她咬牙深深一福,强忍着泪意说:“引章知道错了,引章一定会痛改前非,好好苦练!”
顾千帆淡漠:“但愿吧,总之盼你好知为之,不要辜负琵琶色色长之位,更不要让我失望,辜负了我相赠古谱,不忍让其埋没的深意。”
宋引章身子巨震,孙三娘眼见不对,连忙扶起宋引章:“哎呀,这练琴嘛,就是一回生二回熟的事!天色不早了,顾副使你既然有事,就赶紧去忙吧,盼儿,赶紧去送送!”
赵盼儿连忙将顾千帆拉到院外,边走边埋怨:“你呀,我都那样跟你使眼色了……”
顾千帆在不解地:“难道我说得不对?我不信你听不出来。”
赵盼儿一时噎住,又改口说:“就算对,你也不能那么说啊,引章她打小心思就重。”
顾千帆叹气:“又来了,你哪是认了个妹妹,分明是养了个女儿。我刚才那么说,也是在尽做姐夫的职责。我今晚警醒她几句,来
日萧府寿宴上,她想必也能稳重大方许多,不至于在诸多贵人面前失仪。”
“行行行,反正你都有理。”赵盼儿顺手替他理了理衣裳,无奈地说,“自己小心些,回去记得看看你腿上被池衙内咬伤了没有。”
顾千帆对她做了一个无声的“汪”的口型,冷着脸走了。
赵盼儿一愣,尔后笑了起来,随后,她想起房中的宋引章,又急急赶了回了宋引章的房间。
“引章,引章?”孙三娘轻轻推着宋引章。可宋引章抱着琵琶,一动不动,如同失了魂的木偶。
见赵盼儿进来,孙三娘忙道:“你快来看看,她好像被说得魔怔了。”
赵盼儿忙上前察看宋引章的神色,她试图一点点欲掰开宋引章紧紧扣着琵琶的手指,可宋引章仍然僵直得像石头一样。
“啊!”一声尖叫响起,赵盼儿和宋引章都吓了一跳。
提着篮子的葛招娣突然她们身后冒了出来:“别怕,这叫吓回魂,看,引章姐已经好了。”
果然,被吓了一跳的宋引章已经下意识地松开了手指,她看着赵盼儿,眼睛渐红,喃喃道:“盼儿姐……”
孙三娘松了一口气,她知道引章与盼儿最亲,这时候肯定只有盼儿能开解得了她,忙拉着葛招娣走出了房间。
房间内,宋引章的表情如同受惊的小鹿,她可怜兮兮地问赵盼儿:“我这回,真的弹的有那么不好吗?”
可赵盼儿却只是温柔地看着她说
:“你自己心里有数。”
宋引章的泪水又猛然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