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姨娘缓了缓,持着她的手道,“与裴家儿郎无缘且不谈。只一句话你记着了,这院里诸人都没你自个重要,为你自己活”
“再一重”梅姨娘喘得更厉害,好半晌方缓过劲偏头看了眼宋嬷嬷,“再一重,阿娘不在了,你且听嬷嬷的话,万事有她”
“可记下了”妇人紧攥她的手背。
“孩儿记下了。”萧无忧郑重点头,“听嬷嬷的话,为自己活。”
梅姨娘神色松下,俯身贴近孩子脸庞,细细看,轻轻揉,枯瘦的指尖摩挲女儿面容。
萧无忧乖顺颔,芙蓉面贴紧妇人手掌。
却也不知为何,梅姨娘看着看着竟指尖打颤,瞳孔皱缩,双手捧着她面颊用力瞧,素指攀上她眉间,拼命擦拭,整个人抖如筛糠
“你你”
“我儿、原来我儿澜姐儿”她松开了双手,两眼望向虚空,似是看到了什么,面上又是泪又是笑。
胸口剧烈起伏着,好大一会方平息下来,垂眸看膝下的姑娘。
眸光一点点散去,徒留给她一个歉疚的眼神,和一声“对不起”。
梅姨娘殁于早春二月,黎明未至时,最后没来得及看一眼自己的儿媳和孙子。
作为斯人辞世前,唯一伴在她身边的人,萧无忧看不懂她的神色,亦不明白她最后为何要同自己说对不起。
明明那般情状,她分明已经现,自己不是她的女儿。
自然,此间尚不容她为这等事费时推敲,原还有更多荒唐事等着她。
梅姨娘这般离去,许是生前最后一点时间还同卢文松争执,言语激烈间惹恼了他,耗尽最后一点夫妻情分。
这丧仪格外寒酸,卢文松不过踩着时辰应卯。
因他不上心,府中人见风使舵,办事便也不甚周全。竟连一副棺木都缺孝少字,择的是最末的木头所制。
三朝守丧期间,香油不足,纸钱不续。更遑论寿衣的规制,糕馍糖饼的样数。
待管事将这些事宜一件件、一趟趟跑来告诉萧无忧时,萧无忧尚且觉得莫名,国公夫人身为当家主母,合该管事,如何问到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身上。
这国公府的规矩体统去哪了
于是,萧无忧顶着一身孝,入了趟王蕴的院子。
当真人走茶凉。
萧无忧觉得这一朝醒来,看见的卢氏辅国公府,同自己幼时接触的,实在相距甚远。
卢文松没多爱梅姨娘。
出身大族的国公夫人王蕴,也没有多少容人的肚量,非传闻中与梅氏亲如姐妹。
便是那卢家长子,身居高位的卢大郎,亦是一句“公务缠身”敷衍她。
萧无忧在王蕴的院子里,吹了一刻钟的冷风,压下几欲脱口的“放肆”,福身道,“天家选秀在即,阿娘身后事如此不体面,小七怕是不好去参选,恐丢了母家颜面。退一步,小七此去参选,若是一朝选中,回想今日事,少不得学了夫人的肚量,日日记于心。帝王榻,最是枕头风流转处。”
厅内高坐的国公夫人,持茶盏的手一顿。纵是隔着一重殿门,尚能清晰看见她眼皮掀起时眸光的颤动。
王蕴将梗在喉间的一口茶咽下,撑起笑意温声道,“七姑娘倒是一夜长大了,这般伶俐。”
萧无忧便柔顺了些,但那伴着嗤笑的冷哼还是随风吹入王氏耳中。
王蕴搁下茶盏,“按理,七姑娘披麻戴孝,这番话说来不合时宜。然眼下,我自会带给公爷。你且安心守灵去。”
“但愿夫人只字不漏。”萧无忧福身又作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