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一阵哄笑。这时,坐在第三阶的男人笑着站起身,顺手拉着坐在他前面的人一道挪开位置,他长得端端正正,却穿着一件淡粉色的皮夹克,腰间的皮带亮得好似打了一层蜡,周身散发着腻人的脂粉香。
“王瞎子,我给你找了一块风水宝地,作为回报,你就给我算算下一段姻缘该去哪里找吧。”男人咧开嘴笑着,扶着瞎子坐下后,一屁股坐在旁边,占据了大半个楼梯。
路人们纷纷聚集过来,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瞎子看不见,只歪着头笑笑,摸索着抓住男人伸过来的手掌摸了摸,忽然皱起眉,一把扔开,怒道:“你这个没人伦的东西,早晚会有老天爷收了你。”
男人面色一变,很快又恢复之前的笑容,只是略有些古怪。他嘟囔着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嘲笑道:“老东西,老子今天给大家面子才不跟你计较,下回再跟疯狗一样咬人看老子不打断你的狗腿!”
人群里有人问:“小竹子,上回你不是还打算把妹妹嫁给馒头巷的罗锅李么?怎么,被你妈的拐棍打中屁股了?”
男人咕哝几句,冷哼一声,低着头走了。这时,有人拍了拍方才说话人的肩膀,小声道:“听说他妹妹前阵子死了,掉进水里淹死的。”
“噢哟,年纪轻轻的怎么会这样?”
“前阵子夜市里有人拿着一个年轻女孩的生辰八字,在叫卖呢,要配婚,我看八成就是这小子的妹妹。”
“死了也不叫人安宁,真狠心啊。”
“狗急了还跳墙呢。何况他这么大个人,一向大手大脚惯了,如今手里没钱花跟要了他的命没两样。”
仇安年混在人群里,指着那个男人远去的背影问:“他妹妹叫什么名字啊?”
“好像是叫什么兰吧,你说呢?”
那人跟着点头:“对,就是那个瞎子三婶的女儿。”
“要我说,他们兄妹之所以日子过得苦都是因为付三婶当初找老瞎子算命的缘故,好好的非要跟母亲姓,结果你看,独独死了个外姓的。你说说,他们娘儿三个没了大树还能活下去么?”
“现在女儿也没了,我看啊,下一个还不知道轮到谁呢,你们说对不对?”
“嘴巴太缺德死了以后容易下叫唤大地狱。”
两人吃了一惊,一转头,见身后无人,面面相觑道:“刚刚说话的是谁啊?”
仇安年脚下生风,紧紧跟随那位外号‘小竹子’的男人。只见他七拐八弯进了一间门口堆满了笼屉的包子铺,大喇喇坐在最靠里的角落里,吆喝道:“老李啊,快给我上两屉肉包子。”
热气腾腾的厨房里冒出一个扁圆的脑袋,随后钻出来一个小个子男人,他微微弯曲着身子,背部隆起一个大包,好似正背着一块石头。
“竹子哥你怎么来了?”罗锅李擦擦脸上的汗,手上沾满了结成腻子的面粉,“现在正忙呢,说话也不方便……”
“谁来找你说话了?老子来消费的,快点上包子!”
罗锅李听见这话,把细长的嘴唇紧紧抿着,眼睛里嫌弃的光一闪而过,立刻又换上笑脸:“得嘞,这就给你上包子,阿辉啊,来给竹子哥上两屉肉包子!”
厨房里有人应下,不一会冒着白汽的包子已经端到桌上。罗锅李却没离开,见客人掰开竹筷子左右磨了磨,他谄媚一笑,坐在桌子对面,低声问道:“之前那件事怎么样了?我可都帮你找到人家了,只是,你这……人还没到手呢?”
“着什么急啊,又不是不给你找,让他们再等等。”竹子慢条斯理地插住一只薄皮大包子吹了吹,眼睛一斜,盯着罗锅李紫红的面皮冷笑一声,“而且吧,那个价格未免太低了一些,你看看如今城里谁结婚彩礼不收个几万块的……”
“那……那也得看看是活的还是死的啊!”罗锅李一时忍不住大声嚷嚷,见店里其他顾客好奇地看过来,顿时泄了气,低着头凑过去耳语,“一口价,两万块,干不干?”
竹子嚼吧嚼吧,两边脸颊鼓鼓囊囊的,忽的一口喷了出来,他哈哈大笑,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角,见罗锅李那张呆脸沾满口水跟包子屑,他用食指跟中指夹着一张纸递过去,笑着一把抓住罗锅李短粗的脖子,拉到跟前恶狠狠道:“我可听说前阵子才卖出一个十万块的,凭什么我妹妹就只值两万块?你小子别跟我搞鬼,不然,我掀了你这家铺子!”
说完,他松开手,冲着罗锅李摆摆手,也不再看他,专心吃起早饭。仇安年抱拳站在那里,看完了这出好戏。
回到付培兰家里时,老太太已经起床了,她摸索着走到厨房,伸手揭开电饭锅的盖子。仇安年注意到老人那双手又干又瘦,布满紫褐色的斑点,视线上移,老人双肩上悬着的两盏生命之火光芒黯淡,看样子也活不了多久。
他轻轻叹了口气。
这时,老人歪着头说:“小哥你叹什么气呢?”
仇安年吃了一惊,但很快冷静下来。将死之人能看见鬼也不是什么奇事,他笑问:“你女儿今天回来过么?”
“这倒没有,这孩子白天一般不回来。我知道,你们是来抓她的。我也不奢求她还能继续留在我身边陪我,只是,这孩子一直胆子小,你们能不能对她好一点?”
老人混沌的眼白里爬满了根根紫青色的血管,豆大的泪珠一粒粒滚进桌上的饭碗里。默默哭了片刻,她这才用小勺子喝着味道寡淡的稀饭,五官难过地皱在一起。
“你们昨夜在门口说了许多话,我都听见了。其实,我早知道兰儿出事了,我只是眼睛瞎,耳朵又没聋,门口人来来往往的,说的话我都能听见。所以,兰儿白天都不出现,怕被人看见。是我,都是我害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