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虎是石铁匠的儿子,从小就喜欢一条街上长大的王翠儿。石虎脾气倔、认死理,对程六出一向没有好脸色,他身边的小喽啰自然有样学样。
今日他们在街上擦肩,程六出听到其中一个跟班故意高声调笑:“……某些人不就在山里藏了个陈阿娇?只可惜不是金屋,是个穷酸的鸟窝!”
石虎还未反应过来,身后就扑来一个人影,将跟班狠狠推倒在地。
石虎总讥讽程六出假清高,可此刻他淡然的眼神也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凶狠阴戾的黑眸,像头盛怒的野狼,死死盯着跟班。
石虎吓了一跳,也知道那人说了混账话不占理,连忙拉住程六出道歉劝和。街上行人来来往往,程六出视若无睹,愣是压着跟班道了歉、狠狠踹了一脚后才阴沉沉地离开。
回来的路上,他憋了一肚子无名火,雨珠打在脸上也只觉得麻木。疾走到家门口,他才稍稍整理情绪,不想让程荀看出他的异样。
此刻待在她身边,理智才慢慢回笼。他后知后觉现,他所愤怒的并非他们对于他的屡次挑衅戏耍,或是对他清贫现状的嘲弄。
他憎恶的是,程荀被他人以龌龊、轻贱的目光所凝视。
盛怒之下,他甚至想过,就如他们所言,将她保护在透明的笼子里,从此就不必面对人世的屈辱和恶意。
可他明白,程荀一天天长大,她总有一天要亲自去触碰这个世界,直面这世界一切美好与丑恶。
她从来不是依附谁生长的菟丝花,五岁时就敢放下一切逃离名为庇护的牢笼,她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他只要在她身后安静地保护她就够了。
这个答案让他重新平静下来。
廊下,少年少女并肩而坐。屋外,风声、雨声、竹叶婆娑声,不绝于耳。
第4章忆前尘
翌日,阴沉了小半月的天终于转晴。
恰逢赶集日,不到五更天,程荀和程六出就已起身,板车上放了成堆的竹编品、粗粗鞣制过的狐皮貂皮和熏过的野鹿肉,一路往县城走。
二人来得早,天蒙蒙亮时,就在街市边撑好凉棚、摆好摊。程荀乖乖坐在小竹凳上,靠着程六出手臂摇摇晃晃打瞌睡。
过了卯时,集市热闹起来,地摊小贩挤在拥挤的门庭店铺之间,叫卖声不绝于耳,吃食、饮子的香味弥漫整个街市,远处还有伎人喷火顶缸,人群中爆出阵阵喝彩。
之前几次赶集日碰上了坏天气,好不容易又是晴天,商贩们都卯足了劲儿,更不用说他们二人。
程荀站在街边自卖自夸,声音清脆、口齿伶俐;程六出全然不见平日的清冷端方,老辣地和讲价的客人你来我往。
天大地大,赚钱最大!
忙碌一上午,东西卖得七七八八,正午太阳正毒,街上行人逐渐散去。程六出去买吃食,程荀缩在凉棚底下隐秘地数铜板。
正数得尽兴,忽然听见有人唤她。她手忙脚乱收好钱,抬头望去,居然是王翠儿,她身边站着个浓眉虎眼的高壮少年,被她拽着袖口,低着头十分不情不愿的样子。
王翠儿笑眯眯地:“小阿荀,你哥去哪了?”
程荀扬起个笑脸:“他去买吃的啦。”
那少年讶然抬头,看见程荀时脸色变了又变,而后移开视线,心烦意乱地嘟囔了几声。
王翠儿面不改色地掐了他一下,少年疼得一跳,又被她狠狠瞪了几眼,这才拿出一只用荷叶包好的腌鸡,蹲下身递给程荀,吞吞吐吐道:“昨日我兄弟顺子痴,说了混账话,让你哥听见了,我代顺子给你赔罪,望你莫放在心上。”
他站起身,神情不太自然:“我没想到你这么小……”
程荀抱着腌鸡,思索片刻:“你就是石虎?” 王翠儿斜睨石虎:“可不就是这傻子!见天就和那群狐朋狗友玩,昨天你哥那拳头就该往他脸上挥!”
石虎自知理亏,没敢吭声。
“你在这干嘛?”不远处,程六出端着竹筒装的饮子和水饭匆匆赶来,面带警惕。他的视线扫过石虎和王翠儿,看见程荀手里的腌鸡。
王翠儿双颊微红,石虎见状翻了个白眼:“我想着带石虎来给阿荀道个歉……”
程六出当即就黑了脸,把腌鸡塞回王翠儿手里,面上挂了层霜:“不必了,你们没事就走吧。”
石虎被激得当即就想跳起来,王翠儿眼疾手快地扯住他转身,两人一路吵吵嚷嚷走远了。
程六出冷冷地扫了眼石虎的背影,又蹲下身认真确认程荀的神态。见她一脸平静,这才松了口气,一边收拾吃饭的小矮几一边喋喋不休:“那石虎不是个好东西,以后见到了绕远点……”
程荀抱着饮子,凑到程六出耳边,煞有介事道:“突然杀出个程咬金,这下,我看你和翠儿姐姐希望不大了。”
程六出放下筷子,闭上眼长叹一口气,感觉再这样下去真的要短命了。
“你听我给你细细道来,唔……”
程六出往她嘴里塞了一块干肉脯,无奈道:“小祖宗,你少说几句吧。”
-
溧安县南面的渡口,人流如织,往来商船络绎不绝。烈日下,光着膀子装货卸货的男人汗如雨下,小吏站在商人中间趾高气昂地掂量荷包轻重,渡口上一派繁忙的众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