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官被放在小房间的一个角落,借着墙角做依撑。
他的目光时刻不离连古,不离这张透着沧桑与焦灼的刚毅脸庞。
此刻既真实又虚幻,有种连眨眼都有可能错失画面的感觉。
房间内有镶嵌在墙壁和地板缝隙的彩灯带,它们以柔和的光线勾勒出房间的轮廓,不刺眼但明亮,足够看清彼此的情况。
连古的视线定在红官受伤的脚上,将持枪的那只手的手套摘下,小心翼翼地解开他绑腿上糊满血渍的破袖子,借着房间斑驳6离的光影,勉强看清了伤势后,就从大衣内兜里掏出一个小瓶来。
“忍着点,这个药粉可以止血止痛。”连古的声音有些沙哑,目光流视在低处,似乎不敢和他对视。
或许是觉得有愧,怕他的质问。
药粉撒上伤口时,红官并没感觉到什么疼痛,可能肌肉神经已经坏死,也可能相较于疼痛,庆幸、知足的感知要更加敏感些。
没有爆歇斯底里的情绪,只因思念落了地的踏实感是彼此最为欠缺的,所以当这一刻到来时,一切都很平静。
“……你身上怎么总是备着这些东西?”红官吸了吸鼻子,眼眶皴红。
“有备无患。”连古轻声答着,将大衣脱下披在红官身上。
红官眸光浮动,“你时刻备着这些东西是习惯,还是缺乏安全感?”
连古这才抬眸看了他一眼,眼里涌动着复杂而又深邃的情绪,但他面上掩饰得很好,“是经验。”
他这个打碎了牙齿也只会往肚子里吞咽的人,要剖开软肋给人看,很难。
但在红官看来,与其说是特卫出生入死的经验所得,不如说是刻骨铭心的经历使然。
红官干涩的喉间涌起一抹苦涩,挤出一丝笑容,“你怎么也不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是早就知道我会来这里了吗?”
看上去一点都不惊讶的样子。
而对于连古的出现,红官自然是惊讶的,只是短暂的,总有种对方一定会出现的感觉。
红官这一问直接问到了点子上,连古充耳不闻,将他那只失血过多、略有些僵硬冰凉的脚攥进手中捂着。
“失联了这么久,是因为困在了这座岛上?”
红官继续猜测着,或许当时连古就是被万家人带走了,让连古来当个新游戏体验玩家,所以当连古身陷“鼹鼠”舆论时,万象并没有出来实锤,只因其本人就现了比实锤他更好的方式——玩死他。
不怪红官多想,他对万象那纨绔子弟的印象就是这么的糟糕。
可连古摇了摇头,只否认了红官的猜想,却没有给出合理的解释,难免让他感到有劲无处使。
面对连古一贯的回避态度,红官不再心浮气躁,而是心疼地抬起手抚着他的脸。
这张脸冷冰冰,没之前的肉感了,骨相线条又硬又直,五官哪哪都透着坚韧的气质。
他比之前更加内敛更加深邃,也更让人捉摸不透了。
“你之前就不是这样,那时多开朗豁达啊。”红官深看着他,泪水仍在眼眶里打转。
这话听起来像是感慨,缅怀着那段死去的年少——
因看不清尘埃满面的世间而怀揣美好希冀,因辨识不了人性的复杂和世俗的丑恶而天真烂漫,因尚未历经性命的沧桑而纯净无邪。
可他俩的少年时代,就是一场酣畅淋漓的修行,充满了苦难,那时的连古尚能旷达不羁,或许是对未来充满了期待,天真地以为“苦难先行,必有后福”吧。
谁知往后的他竟然要被生死反复捶打,炼成了这样深邃阴郁的个性,让人难以亲近且捉摸不透。
红官不是不知道对方都经历了什么,更知道对方经历的远比他知道的多,只是想听连古亲口倾诉,亲口承认,哪怕那些经历极其惨痛,就像个深渊巨口,但多个人探索,也总比一个人凝视的好。
或许有了丝动容,连古眸光盈润,“……人是会成长的,总是回望过去,怎么才能很好地走向将来?”
“话说得云淡风轻,实际上一点都不轻松……你很在意很小心,甚至规划好了一切,想避开所有的意外和危险,可……事与愿违,但又不得不去争取,哪怕每一步都会踩中陷阱,所以活得很累……”
这话像剥开他的血肉剃他的骨一样残忍,红官没忍心说下去,一句话说下来哽咽了几回。
埋藏心底的秘密终究还是被点碎了……连古的喉结上下滑动,好几回想说点什么,但却难以说出口,只是眸光轻颤着,似有泪水氤氲。
“这样来回折腾,不觉得辛苦吗?”红官泪水滑落了脸颊,眉宇间透着深沉哀愁,“不管这一次是什么样的结果,都接受好吗?”
就算结果是他敌不过现实,死去了。
其实红官有私心,这句话或多或少为着将来的天人两分做铺垫。
“……如果灵魂注定下坠,那就带上我一起沉沦!就是不要不声不响地独自承受。”
连古瞳孔微微睁大,疑惑、震惊和不甘杂糅成难以名状的情绪,让他一瞬无法言语表态,最终只红着眼摇了摇头,“相信我,会好起来的。”
见劝说不了执着的人,红官有些急了起来,无奈一语点破:“连古,我知道你是从哪里回来的,海外是吗?是海外那对夫妇让你回来的?”
连古闻言怔怔看着他,应该是十分难以置信,错愕于他突然提及海外,错愕于他说的是“回来”,更错愕于他点到了“死去多年”的“那对夫妇”。
就有种被摸到老底的诧异和心虚。
红官嘴角带着丝苦笑,像是对过去的一种自嘲:“我都不记得我说过那样的话……”
连古的表情红官不用看都知道,和当时他现这个秘密时的神情一样,惊诧、不解又悲痛。
红官热泪盈眶,原本只是大胆猜测,没想到真的将他炸出来了——
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海外夫妇”!
连古喜欢旧家具的真正的根源在他这里!是他出了那样的馊主意,让对方将带有关煞将秘密的录音机“回来”,让现在的他去探索、去解密,去沿着一条被提前设定好的路线走下去!
“可那时的我如果知道要这么千辛万苦,历尽劫难折磨,我一定不会让你再走回头路,一定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