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泠月茫然地躺了一会儿,眼珠迟缓转动,注意到这陌生的环境后,顿时绷起身体,腾地坐了起来。身旁传来模糊不清的呓语,季泠月颤了下,慌忙扭头去看,直到瞧见那个银色的脑袋,心才缓缓落回肚子里。
虽然不明白现在是怎样的情况,她还是松了一口气,安心躺了回去。
修士的身体强韧,即便昨晚留下了那么多的红痕,此刻也消散了许多,季泠月没注意那些痕迹,翻过身,凑到蓝妩身旁,却闻到了浅淡的木质清香。
她皱了皱鼻子,一心想搞清楚是从哪儿散发出的气味,在女人脸庞上嗅了嗅,又钻到蓝妩怀里,探头探脑往她颈子上贴,蓝妩被她柔软的发丝搔得发痒,困倦地睁开眼睛,感觉到在自己怀里拱来拱去的脑袋,便伸手钳住她的下巴,哑声问:“闻什么呢,真要当小狗了?”
季泠月下意识道:“什么小狗……”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顿住,身体也愈发僵硬。
蓝妩撑着脸颊,懒洋洋问:“想起来了?”她捏着季泠月下巴晃了晃,笑道:“季小狗?”
季泠月长睫微颤,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瞪了她一眼,便挣扎着把自己的脑袋从她手里挪出来,翻身把自己裹进了被子里。
蓝妩被卷走被子也不生气,好心情地伸手扒拉她:“今日不去授课吗?”
闷闷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五日后才是下一次课程。”
她哦了一声,想要把人剥出来,翻了一圈愣是没找到开口,季泠月死死捏着被角,像是要把自己裹成蚕蛹,蓝妩不禁担忧道:“你不闷吗?”
等了一会儿,却不见有人回答,她眨了下眼,柔声问:“真不出来呀?”
“嗯。”
“好吧。”蓝妩将手放在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你不出来我就走了。”
沉默了会儿,季泠月慢吞吞钻出个脑袋,哼道:“你走不了,我会把你……啊!”
她哆嗦了下,愕然低头,看着不知何时缠到自己腰上的青藤,昨晚的记忆又浮现而出:“你,放开!”
蓝妩笑道:“你若真想我放开,我早便放开了。”
没放,不就说明季泠月根本不是认真的,也没想动用契约吗?
这话一出,季泠月刷地红了脸,这次是真恼了:“放开!”
藤条刷地收了回去,季泠月扬手一抓,一件质地轻软的白衣便披到了身上,遮住了满身暧昧红痕,她故作镇定地训道:“你这木灵根对敌不行,倒会用到我身上。”
蓝妩理直气壮:“所以才叫物尽其用嘛。”
季泠月默了下,飞她一个眼刀:“花言巧语。”
她系好腰带,下床推开窗子,被阳光照得眯起眼,街巷上的嘈杂声响一并涌入室内,增添了不少烟火气儿,蓝妩背着手走到她身后,跟着她一起往下看,扫了一眼后,又看向远处连绵的峰峦。
峰顶白雪依旧,被阳光洒下一片金色,更显瑰丽绝伦。
“我怎么忘了,”季泠月低声道:“你已经不怕冷了。”
蓝妩没说话,只是小心伸手,捏住了她的指尖:“我们去逛逛吧。”
“逛逛?”
蓝妩嗯了声,垂下眼,灵力流淌而出,搭在肩头的长发变为青丝,异于常人的眼睛也染上了墨色,季泠月侧过头怔怔看着她,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当年身着道袍、笑意粲然,从没有什么烦心事的烂漫少女。
她伸出手,轻轻抬了下蓝妩的下颌,鲛人长睫一颤,顺从地抬起头,那张青雉甜美的面容逐渐从记忆中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平静的眼眸,和一张消瘦的脸庞。
季泠月蹙起眉,忽然有些难过:“蓝妩。”
“嗯?”
“你过得不好吗?”
蓝妩下意识露出一个笑容:“怎么忽然这么问?”
“因为……我好像从没问过。”季泠月定定看着她:“我之前,好像只想着自己了。”
她低声道:“对不起。”
蓝妩愣愣看着她,睫羽忽闪几下,眼尾便突兀染上了淡淡的红晕,她抿了抿唇,慌乱道:“哪有什么不好,我,我……”她无措地张了张嘴,后面的话却再也说不下去,埋藏多年的委屈与难过好似一瞬间汹涌而来,沉默半晌,蓝妩闭上湿漉漉的眼睛,哑声道:“不好。”
她吸了一口气,慢慢将脑袋埋到季泠月肩膀上,颤声道:“一点都不好。”
那一年,她们好不容易赶回昆仑海,那则预言却不知为何走漏了风声,兄姐皆受重伤,母后心力交瘁,无力相护,备受爱戴的海皇死去,她需得独自面对前来发难的海中各族,即便是自己的族人,也有大半因预言怨恨上了她这个不学无术的公主,要她这个祸端付出代价。
她在万千唾骂中主持了父皇与死去将士们的葬礼,卑躬屈膝安抚各族,即便后面兄长醒来,接过重任主持大局,成为新一任海皇,那些不满的声音也没有消失。
迫于压力,她被兄长罚去镇守海狱,一待便是二十年,海狱寂冷,漆黑无光,数年间,只有被困缚于此的囚犯与她相伴,她也再不愿显露于人前,离开海域后,就孤身前去海渊寻找线索。
她想,也许等她找到了真正的凶手,她的罪孽就会减轻一些,那些因她而死的将士们的亲朋好友,也许就不会那么讨厌她了。
可她从没告诉过其他人,即便自责不已,即便愧疚难当,但在内心深处,她还是有那么一点委屈的。
“明明我,什么都没做。”
一颗珍珠啪嗒掉了下来,滚落到地面上,蓝妩颤抖着抓紧季泠月背后的衣裳,哽咽道:“我之前告诉你,我是……我是鲛族公主,可其实,他们已经都不喜欢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