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僵着手,一下下再把文档划上去,去看那几页被他略过的文字。
秦香回家之后找了份临时工,干了三个多月。表面看起来一切正常,她努力工作,认真攒钱。经济条件固然不好,但好像人总算是正常起来了。
但实际上她还在背地里搞一些投机的活,妄想着一步登天赚快钱。
她交的男友,还有那些所谓的一起赚钱的人知道了她有一个刚刚分化的儿子,于是怂恿着威胁着她——信息素,年轻oga的一点点信息素在黑市上都能卖出天价。只要你儿子稍微付出一点点,你不仅能还清债,往后还有大把的好日子呢。
那个出事的周五,是秦香去校门口接的喻白翊。是她亲手把自己的亲儿子骗上了那群暴徒的车。
不,她也是那群暴徒中的一员。
她把自己亲儿子卖了。喻白翊在那暗无天日的废弃厂房里被人无限制的榨取信息素的时候,她都在。
那几个暴徒因为贪恋着“多赚一笔”,反而漏出马脚,一群人被连带着一网打尽。而秦香,在事发前一天就自己跑了。
这个女人真不知道拿来的通天本事,就这么又一次让她人间蒸发了。
这次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而喻白翊,还有他姨夫姨妈,还有已经出生才几岁的乔天鸣,所有人都得把日子过下去。
喻白翊的ptsd的根源不在于腺体、信息素、腿伤,甚至都不在拐卖本身。而是这个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的“亲妈”。
严楚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冷了。他每一次呼吸,进入气管的都像是冰碴子一般的冷气,冻的他心如刀割。
“啊呀。”厨房那边突然传来喻白翊一声惊呼。
严楚一下扔了手中平板:“怎么了?”他冲到门边就“刷刷”两声。
灶台前,喻白翊皱着脸拿着锅铲:“糊了……”
外卖里有一份炒米粉,喻白翊拆了包装发现粉都干硬成一块的,加热看起来也不太行,于是他想到要不开个锅,翻炒一下让粉散开。
严楚往锅里一瞅——喻白翊这连油都没放。倒霉的炒粉一下去就黏了一层。此刻糊的锅底一片焦黑。
喻白翊看到人过来,无辜的眨了下眼:“……”
严楚:“你吓死我了。”说着他一把抓住喻白翊的手,先把锅铲顺了过来。“我来。”
喻白翊望着男人的脸。凌厉的双眼里蔓出红血丝,闪动的眸光暗示着拿一层压抑的水雾。喻白翊低眉顺眼往旁边让了一步,严楚接管了灶台,上手处理锅里的惨状。他眉头紧皱着,“哐”一铲子,直接给锅底拿一块糊着的铲下来了。
“你看完了?”喻白翊问。
严楚没回答,把锅子从灶台上拿下来,扔进水池里:“我们都不会开火,就不折腾了。拿碗来放微波炉里热吧。”
喻白翊打开橱柜拿碗和盘子。凌晨的夜,窗外漆黑,安静的空气里,想着瓷制物品相碰的叮当轻响。
喻白翊把一只碗递到严楚面前,抿唇笑了,声音轻轻地:“我姨夫姨妈对我很好的。”
严楚的手捏着碗边缘,顿了一下。
“我妈从小一天都没养过我,都是我姨妈养我。如果有别人要在我面前议论我亲妈,议论我,她都会和别人吵架。”
“后来出了那个担保的事情……”
“她和我姨夫在家里一直哭。没办法,谁能接受这样的事情。”
“他们当时都准备买新房了,姨妈在计划备孕了。他们当时想的是哪怕我妈妈永远不回来,也能把两个孩子养大。”
“结果最后所有积蓄全没了,还有还不完的债。”
“当时他们也报警了。我后来回想才意识到,每次警察来家里取证,都有一个女警官会偷偷拉着我,看我胳膊腿上什么的。就是怕我姨夫姨妈虐待我。”
“他们没有。”喻白翊自己声音突然哽咽了,“他们就连吵架都要避着我。我姨夫有那么几次实在气不过,就在家里连续好几天一句话都不说,对我发不出火,就憋自己。”
“那时候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哪怕谁都知道这件事不是我一个三岁小孩的错。可我妈,他是用的我的理由找我姨妈签的字。”
“她的理由一直都是我。”
“第一次她怀着我跑回来,第二次他用要接我上学的理由骗我姨妈。第三次……”
喻白翊消瘦的背痛苦的弯下去。他双手抵在大理石桌上,攥成拳的手无意识的往面前的墙上砸。
严楚一把抓住他的手,把人死死箍在怀里。
“她又跑回来。跪下来和我哭,和我姨夫姨妈哭。她说她这次一定改了,她好好工作,全家人一起还债。”
“我外公外婆都走得早,我姨妈就她一个亲人。然后我,我……”
喻白翊说不下去了。
他仰起头,嘴微张,喉结滚动着,却发不出声音。他此时脸上密布着冷汗,手脚冰凉。
严楚在后背上给他顺气的手掌是此刻喻白翊从头到家唯一有实感的地方。
“没事,小喻没事的。别怕。我明白的。”严楚将人搂的紧紧的。
过了不知道多久,也许是几秒,或许是一个世纪。喻白翊动了动唇,说:“她是我妈妈。”
“那天她放学来接我,给我买了一根煮玉米。然后和我说,要带我出去吃牛排。”
“我不喜欢吃玉米,我也不喜欢吃牛排。”
“可她和我说……她想补偿我一点。”
十几岁的喻白翊没办法面对那份情绪,于是他用病理性的应激反应将这些东西藏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