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馥雪沿着楼梯而上,一路上走过旖旎遍生的温柔乡,路过高谈阔论的雅士居,最终走到了寻欢楼那一处最僻静的地方。她轻轻扣了两下门,门里传来一个虚弱的女声。
“馥雪吗?进来吧。”
江馥雪这才推门而入,入眼是一个绘着八骏图的琉璃大屏风,屏风后月娘躺在床榻之上,身形憔悴。
“月娘。”江馥雪低低唤了一声,铁质的面具隐藏了她全部的神情,只留一双眸子流露出些许感情。
月娘拍了拍床沿,示意江馥雪坐过去。她以手掩唇清咳几声,道:“你又为我抓药去了?”
“何老板夫人染了风寒,拜托我去瞧一瞧。”她只字未提抓药之事,坐到床沿处抚上玉娘手腕,“又是熬夜了?身子这样折腾可好不了。”
月娘含嗔带怒地说:“寻欢楼也就你敢这般说我。我的身子到这样,全靠你的方子撑着了。”
岁月不饶人,匆匆一年就让月娘从妙龄少妇变成了如今面黄肌瘦的模样。眼窝深陷,眼角有了细纹,一副刻薄的模样。可她此刻看着江馥雪的神情又是如此柔和慈爱。
“医者为大。”江馥雪不多做争辩,“药她们煎好就会端过来,趁热喝。”说罢就想起身离开,却被月娘抓住手腕。
“馥雪,我最近浑身疼得厉害,可否给我……”不等她说完馥雪就扶开她的手,沉声道:“那药多服无益。我既说没有那便是没有了。”说话
间眉眼多了一分冷冽。
月娘讪讪收回手,眼帘微垂,轻声问:“你可还是为当年的事怨我?”
一年前月娘把她交给护院KaiBao,没想到KaiBao不成反出了人命,盛怒之下她把江馥雪扔给知府处置。江馥雪的容貌也因此事而毁坏殆尽,如花美貌变成地狱修罗。
若非当初朱翘求得孟殊言救了她,那么江馥雪早就和上一世一般冤死牢狱之中了。
“若如此,我又何必救你?”江馥雪语气有些恼怒,想要拂袖离去,月娘再次开口道:“那你可愿在我死后接下这寻欢楼?”她一生中鲜少看错人,唯独这江馥雪真让她看走了眼。
本以为是折了翅膀的家雀,却大难不死另有造化。辅佐朱翘登上花魁之位,为人义诊,连害她如此的自己都能尽心医治。无论出于什么目的,这番心思足见一般。
“女子这一生终归要有些家底。依靠着夫家,又能逍遥几时?”月娘循循善诱,仿佛真的希望江馥雪接下这寻欢楼。
江馥雪冷声答道:“朱翘比我合适些。”说罢她就头也不回的离开月娘的房间匆匆下楼了。
一路上,不少女子花枝招展地匆匆出来。她们各个神色匆匆,眉宇间的喜悦和兴奋难得一见。
难不成是有什么贵客来了?江馥雪思索道幽州城近日来的贵客,极有可能是青隐了。她抓住一个女子手腕,问道:“今日可是有贵客来了?”
女
子一腔欢喜被打断,她本欲恼怒,可对上江馥雪那难辨喜怒的铁面具,当真如铁面阎罗般可怕,畏惧顿生。她只得低头回话,“是,是世子来了。”
果然是青隐!江馥雪手中用力,女子立刻吃痛出声,只听她再次问道:“是谁在作陪?”
女子不敢隐瞒,唯唯诺诺道:“自是朱翘姐姐。”
朱翘吗……江馥雪把女子甩向一旁,吩咐道:“去把我的焦尾琴取来,耽搁片刻仔细了你的容貌。”
寻欢楼皆知,花魁朱翘舞姿曼妙,有江馥雪绝妙琴音相伴整个幽州城无人能及。
女子揉着发疼的手腕,委屈应下。只好再度提起裙摆依言去取江馥雪的焦尾琴。
竟是这么快就要在遇见了吗?江馥雪本以为青隐会在客栈修整几日再来查案,没想到这么快就找上门了。也不知他的身体受得受不得……
她心思百转千回脚步却是一刻未停,赶到雅间门前特地检查一下装扮,确定并无不妥之处才微微舒了一口气。
女子紧赶慢赶总算是把焦尾琴送了过来,她见江馥雪如此动作,心中不满道:不过是个毁容的丑女,这般注重仪表,还当真以为世子能看上她不成?
江馥雪斜睨女子一眼,从她手中接过焦尾琴,扬声道:“小女子馥雪求见世子。”话音刚落,不等里面有人答话门倏地打开了。一袭盛装的朱翘看着门外馥雪,秀眉微蹙,无声询问她为何到来。
“小
女取琴来迟还望姑娘恕罪。”江馥雪这般开口,朱翘也不好在做阻拦,只能虚扶一把,侧身让她进门。
雅间内青隐端坐在高位上,身形挺拔,脸色苍白,如芝兰玉树让人挪不开眼。江馥雪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抱琴俯身行礼,“拜见世子。”
青隐听出了江馥雪的声音,他并没有因为江馥雪面具而生出惊讶,而是回之淡笑,道:“没想到在这里同姑娘见面了。”
江馥雪想淡笑回礼,才想起自己带着铁质面具,他怕是看不见。这冰冷面具下的丑陋相貌,就算是露出笑容也只会让人觉得恐怖,一时间心中生出了异样的情绪。
青隐仿佛未察觉江馥雪深色的变化,只是静静打量着江馥雪。她身形窈窕,抱琴而立与书中所写“犹抱琵琶半遮面”倒有几分神似,气质淡雅,如那空谷幽兰独自绽开。这般气质就是一些大家闺秀间也少有。
朱翘察觉到青隐打量的神色,不动声色往江馥雪身侧挪了挪,勾起一个妩媚的笑容,柔声道:“朱翘愿为世子舞上一曲解闷。”
“不必,本候今日来实则是为了缠身琐事。若还劳烦姑娘跳舞,实则有失礼仪。”青隐不动声色拒绝了朱翘的请求,“听闻幽州城的寻欢楼热闹非凡,今日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外面市集萧瑟门庭冷落,唯独这寻欢楼宾客盈门。幽州城近百起少女失踪,这个有最多妙龄少女的地
方却始终相安无事,实在令人怀疑。
在此时热闹可不是一件好事。江馥雪抚上焦尾琴,触动了一个音,她虚假地恭维道,“承蒙皇天庇佑,才得以让我们相安无事。”
这般说辞让青隐对江馥雪又有了新印象,本以为是气质如兰的静雅女子,这般牙尖嘴利让他倒是有些惊讶。这一次未等青隐开口,门被突然打开。
一道黑色身影一闪而过,孟殊言已然站在青隐身侧,附耳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青隐脸上清减的笑意一寸寸散去,深邃的眸子中冷凝如夜。
“看来,这寻欢楼也不是真的太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