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李好问心想:当初诡务司用那“听劝”道铃,确实替这个周贤去除了藏在心里的执念。只不过这个执念却只是通过“放生鱼脍”的方式“成仙”。
然而周贤心底求仙的渴望其实一直未被消除,因此稍被煽动,就立即行动,竟真的去终南山求仙了。
他还未将心中的感想说出,便听诡务司门口脚步声纷杂。紧接着有万年县不良人高声招呼:“姜头儿,姜头儿!东市放生池,又有人放生鱼脍了!”
“而且好像……好像真的成了鱼!”
李好问心头一惊,想:怎会有这种事?
他忙道:“正好,姜帅,我与屈突主簿现在就与你的人一道,赶到东市去!”
姜有年愣了一愣,忽然道:“……主簿,原来你姓屈突,我这么多年竟然都叫错了……”
屈突宜又是好奇又是好笑,一跺脚道:“哪儿还有工夫计较这个?出发去东市要紧。”
老王头早已备好了纸马,因此不用在万年县的不良人面前表演“迎风变马”的绝技。李好问与姜有年等一行人匆匆上马,其余不良人紧跟于其后,赶赴东市东北角的“放生池”。
长安城中东西二市,各占两坊之地,规模相仿,但是东市临近兴庆宫和不少达官显贵的豪宅,因此东市内的行肆以高端奢侈品居多,到处是发卖各种瓷器、象牙、玉器的店铺,价格也比西市高出许多。
东市内水系发达,除了供作坊所需的多眼水井之外,另有用于排水的明渠暗渠若干。但最为显著的一片水面,乃是东市东北角的放生池,两百步见方的一片水面,其中放生了不少品种名贵的锦鲤、上了年纪的老龟、老蛙、蟾蜍之类。
放生池东北两面紧贴着坊墙,唯有西面与南面,修葺了汉白玉的石阶,逐级延伸入放生池。石阶之外,还有设有铜鼎香案,供长安百姓放生时焚香祷告,乞求上苍赐下福泽。
长安城中,每逢过年过节,初一十五,便有热心市民前来放生。即使并非年节,也有些平民与僧人携带鱼食前来,投喂池中的鱼群与龟鳖。
李好问赶到时,正见到放生池畔,有一名身穿襕衫,士子模样的男子,正在与万年县的不良人理论。
“请问我犯了什么过错,哪条王法说是不能往放生池内放生鱼脍了?再说了,我一放生,这些鱼脍就都变成了鱼,这明明是神迹……”
万年县的不良人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上官未到,他们不便放这年轻士子离开。见到自家不良帅陪同着诡务司的人一道赶来,不良人们这才稍松了一口气,冲着姜有年喊:“姜头儿,就是这个书生,就是他往放生池里放的鱼脍!”
李好问一行人便上前问他姓名,得知对方姓孙,叫做孙器。
“说说你为何会向放生池中抛洒鱼脍。”
在所有人之中李好问的职位最高,是以由他淡然开口。
孙器自恃是个读书人,因此不满那些贫民出身的不良人拦他,但李好问穿着浅绿色的官袍,年纪又轻,相貌又好,孙器不敢轻视,连忙叉手行了一个礼,方才开口道:
“这位长官,晚生前日里得了一梦,梦见琼楼玉宇内有一神仙,要求晚生往这放生池内放生鱼脍,说是这样,不仅可以为晚生积攒功德,加官进爵,而且可以为全长安祈福,保佑平安。”
李好问一皱眉。
诡务司的案卷上记载着,周贤放生鱼脍之前,也说是曾经得过一梦,梦见一个位神仙,指点周贤放生鱼脍,说是这样可以助他成仙。
“请问,晚生这样做有什么问题吗?”
孙器见李好问不像是个会拿官威压人的,口气顿时也强硬起来。
谁知屈突宜在旁慢悠悠地插话道:“当然有问题!”
“古来放生,放的都是‘生’,即生灵,然而你却放的是鱼脍,即是鱼的尸身,而且还是千刀万剐之后的尸身,你这不是‘放生’,你这是‘放死’,天地之间生死有序,你以死为生,不正是颠倒了天地之间的秩序,有何功德,又为长安城祈的是什么福?”
屈突宜一张滔滔利口,一番言语,顿时令孙器哑口无言,辩驳不得。
“另外,你向池中施放的乃是血肉,放入池中,也是为龟鳖之流所吞食。它们尝过新鲜血肉,便不再满足于百姓投喂的鱼食,久而久之,便会相互捕食,自相残害,如此残忍之事,哪里有什么功德了?”
屈突宜将孙器说得脸红一阵白一阵,看情形他只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但孙器马上想起什么,转身一指池中:“可是我刚刚放生了鱼脍,这些鱼脍入水不久,就真的化成了鱼——红色的小鱼,各位若是不信,不妨自己看!”
生鱼片入水能够化成鱼?——李好问一时觉得不是对方脑子坏掉了,就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但有一名万年县不良人蹲在池边看了片刻,忽然惊道:“真的,池中真的多出了一种小红鱼!”
姜有年跺脚:“曹三,你怎么也跟着说胡话?”
那名叫做曹三的不良人委屈地道:“姜头儿,我一向巡视东市这一片,平安无事的时候就会过来看看放生池中的鱼鳖。真的,池中有红色的金鱼和鲤鱼,但这种小鱼,此前从来没有……哎呀,快看,有一条上来了!有一条沿着石阶跳上来了……”
曹三话音还未落,孙器也大声说:“正是,正是,这种红鱼我此生都没有见过,它的四鳍格外壮实,就像是生有四肢,四脚兽一般……”
没等他们几个嚷嚷完,李好问已经和屈突宜、姜有年一起抢上,来到放生池畔的白玉石阶前。